幽暗的海底忽然響起了渾厚的號角聲,如同巨鯨在吹奏吟唱。
海底的形貌,並不是一片平坦的,相反這裡的丘陵溝壑,要比陸地上更加複雜。
那幾座大陣所在的地方,都是在地勢較低的位置,可以說是處於盆地。
而那種號角聲,是來自於南方地勢較高的地方,隻見那裡一排排蝦兵蟹將,從洞窟煙塵之中走出。
往往要數十名蝦兵,才能夠共同舉起一尊巨大的水晶號角。
負責吹響號角的輕甲力士,頭顱像魚,身子像人,身高都有一丈以上,吞吐水流,吹奏號角的時候,腮幫子鼓的堪比半個身子大。
附近大大小小數千個洞窟裡麵,水流湧動,紛紛遊出了海妖士兵,各式兵器,鼓噪喧囂,殺氣沸騰。
最大的洞窟之中,堪比一座宮殿大小的海螺,緩緩飄浮出來。
海螺背部最高的地方,擺放著珊瑚打磨出來的桌椅,黃金珠玉鑄造的酒器。
滿頭骨刺,皮膚黝黑粗壯,高達三丈的將領,翻動著沒有眼皮的兩隻黃綠怪眼,大口大口的灌著美酒。
這些酒器都是法器,血色酒水流經海水的時候,並不會跟海水交融稀釋,而是涇渭分明,入口之後,跟海妖嘴裡固有的鹹腥味道一刺激,才迸發出全新的滋味來。
洶湧的靈力會先直衝大腦,然後才流遍全身,帶來比陸地上人族飲酒,更加酣暢直白的體驗。
“好酒、好酒啊,要不是聖母宮為我們海族考量,打造出了無數適合讓我們海族享受的事物,我們現在還活得枯燥無味,不知晝夜,不知甜鹹啊!”
黑大漢滿頭的骨刺都發起亮來,連聲感慨,聲音越來越宏亮,滾滾蕩蕩,朝著前方盆地之中蔓延過去。
“你們這些賤人老朽,不知道感念聖母宮的恩德,還敢詆毀聖母娘娘的良苦用心,起兵造反,實在是叔叔忍得,爺爺也忍不得。”
“還不開陣投降,本將軍就要再度進攻了。”
“你們啊,就非得被殺得全族上下連一塊完整鱗片都不剩,才知道後悔嗎?!”
那幾座大陣中的守軍聽到了這些話,紛紛破口大罵,聲音嘈雜,難以分辨。
有一座大陣上空,藍白色的光芒彙聚成一個碩大光影,上半身如美貌女子,下半身長裙垂落,如無數水母浮動,妖異之中,竟顯出神聖清靈的味道。
“鐵念,你願意把祖宗世代積累和子孫未來,全送到聖母宮手上,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但你竟然還死心塌地,為了一點功勞賞賜,如此不惜代價,來攻殺我們這些幾百年的老鄰居,我真不知道,你怎麼還有臉麵來跟我們叫囂談話!”
另一邊的大陣中,也傳出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雲母仙子說的對,你這個魚太不要臉了,老龜我也跟你拚了!”
鐵念將軍哈哈大笑:“雲母,杖龜,老子真是好心,要給你們留一點香火,既然不識趣,那就全都去死吧!”
他話音剛落,手底下的大軍,已經紛紛出擊。
鐵叉齊射,鋪天蓋地,破水而去。
本來速度越快,阻力越大,就算是在陸地上,物體速度快到一定程度,空氣也會形成巨大的阻力。
在水底下,這種阻力當然會變得更加恐怖。
可是這些鐵叉,全部都是海妖鍛造而成,自有奧妙,第一批鐵叉破水之時,還比破風略難些。
但第二批鐵叉,就能借助第一批鐵叉影響的水流,來給自己省力,第三批鐵叉得到的便宜就更多。
三批之後的鐵叉,在水中穿行所能夠積攢起來的威力,反而會比在空氣中更大,通體放出瑩瑩寶光。
這就是“踩浪尾”的水中戰法,適用於人,適用於妖,也最適用於法器。
可以說,是所有海妖第一天學法術的時候,就要練習的基本功。
據說,如果有海妖專修這種馭器之法,從“踩浪尾”到“浪尾聚元術”,再到“回流增元術”,最後達到“首尾銜元仙術”。
就可以一以貫之,成就淨土妖仙的戰力。
盆地之中的那些妖怪大陣運轉起來,駕馭水流,化作宏偉的寒冰城牆,動輒厚達丈餘以上。
可麵對那些鐵叉,也撐不了兩三輪攻擊,就會被轟碎。
鐵念將軍麾下,號角轟鳴,鼓聲震蕩,把數萬海妖大軍掐決念咒、手舞足蹈攪動的氣息,全都統籌起來。
所有的鐵叉,隻要沒有在上一輪的碰撞中被破壞,就全部回旋,再度穿刺過去。
盆地大陣中的守軍,也紛紛投擲出自己的兵器,與之抗衡。
敵我雙方的精神,都寄托在兵器之上,如果兵器徹底毀壞,精神就會遭受重創。
但如果有一方的法器陣型破損過半,另一方的法器,就可以直接殺到肉身之上,那時候才是真正的可怕。
借水流不斷醞釀威力的法器。會摧枯拉朽般,摧毀他們的肉身,成批成批的收割掉他們的性命。
因此,在妖怪們的戰爭之中,修為固然重要,法器的質量、數量,卻更加重要。
鐵念將軍敢那麼囂張,也就是這個原因。
他得到聖母宮的支持,手底下法器的質與量,都勝於對麵那些妖怪。
連月以來,他每日對著那些盆地陣法攻打一遭,看似每天的戰果,都不算多麼豐厚,但卻是在用法器來換命,不斷削減對方的兵力。
這些日子的戰果疊加之後,對麵那些人的兵力,已經損毀的連維持陣法都勉強。
今天這一戰,他就有信心徹底打破這幾座大陣,收割掉剩餘的妖怪,駐紮到他們的祖地之中!
雲母仙子忍不下去了,巨大的光影微一晃動,雙袖揚起。
海水中就迸發出一條條狹長的白光,衝破成群結隊的鐵叉,直取鐵念將軍。
這些白光之中,並沒有精心打磨鑄造的法器,隻有臨時用寒冰凝結出來的無柄長劍,劍身的截麵呈現橢圓狀,含有很多鏤空紋路。
冰劍的材質不如鐵叉,一碰之下,本該是冰劍破碎。
但是破碎的冰渣,隻要向前再衝一段距離,自然而然聚集水元之氣,又凝結成型,繼續衝撞出去。
鐵叉材質縱然要好一些,又怎麼承受得住反反複複的衝擊,難免在轉瞬之間,就被突破了陣列。
這正是“首尾銜元仙術”的效果。
冰劍看似一往無前,其實內部的元氣念力的流轉,卻是如雙蛇銜尾,圓轉無休。
僅僅打碎冰劍,根本沒用,非要恰到好處的,將糾纏的兩股能量剖解開來,才能使冰劍自潰。
如果出手切割不夠精準的話,那麼,這些看似數量有限的冰劍,將意味著無窮無儘、無休無止的飛劍衝刷。
另一邊,海龜一族的大陣中,一根黃色木杖,也突然伸長起來,搖搖晃晃,對著鐵念將軍一指。
這一指之後,鐵念將軍麾下,就有大量飛叉回旋之間,迷失了方向,進而朝著將軍衝擊了過來。
這部分飛叉,還都是最精銳的那批親兵所用的上品飛叉。
杖龜老者,是曾經到陸地上遊曆過的妖仙,所修的仙術號稱“胎化易形”,意思是指,能夠在把彆人形貌改變的同時,改變這人從娘胎裡帶來的血脈氣息。
鐵念將軍同屬妖仙境界,雖然不至於被這麼一杖,直接就變了種族,但也確實染上了深重的海龜之氣。
那些鎖定海龜大陣的飛叉,再被略一乾擾,頓時就認錯了靶子。
“哈哈!”
鐵念將軍雙手一分,展現出以一敵二的姿態。
“首尾銜元,胎化易形,如果是以前,同時對付你們這兩種手段,老子確實有些麻煩。”
“但這連月以來,老子是奉命行事,你們幾次突襲,應該已經知道我的手段,還想憑這點本事跟我較勁嗎?”
隨著他的話語聲,深海淤泥之間,極小且透明的蝦子,突然彈上半空,成千上萬,數以十萬。
最後猶如海底裡麵掀起來的滿空星點,勾勒出了七尊若隱若現,相貌高古的龍人妖神輪廓。
這些妖神一旦現身,雲母仙子發出的冰劍就全部崩潰,杖龜老人迷惑的鐵叉,也恢複清醒。
兩尊妖神飛向雲母,三尊妖神飛向海龜。
鐵念將軍甚至還留了兩尊,隨侍左右,得以防身。
蘇寒山的金丹俯瞰戰場,注意力全在那七尊妖神輪廓上打轉。
“那些小蝦米竟然不是真的蝦子,而是法器?之前潛藏在充滿冥界氣息的淤泥之中,我對海底環境又不熟悉,一時都分辨不出來。”
他心中有些驚訝,不隻是因為這些蝦米的隱蔽能力,更是因為它們組成妖神輪廓之後,展現的戰力。
雲母仙子那邊表現的最為明顯,數萬條冰劍光芒,穿梭飛舞,明顯是動用了全力,攻向那兩尊妖神輪廓。
可是卻好像穿透幻影一樣,對那兩尊妖神輪廓造成的影響,微乎其微。
明明有些冰劍,已經確實的刺到了組成妖神的蝦子之上,力道也透到了空處,並無成效。
而那兩尊龍人妖神一旦出手,總是會讓雲母仙子慢一拍似的,無法閃躲,隻能硬扛它們的攻擊。
單從攻擊力來看,這兩尊龍人妖神,也不過是相當於第三境的武者。
但這種,彆人打它們幾乎無效,它們打彆人必中的效果,實在是太麻煩。
“這莫非就是所謂的南極密魔空神子?”
蘇寒山跟歐陽春夫妻交流的時候,得知許多秘聞。
尤其是花神公主,曾經在昆侖那邊通讀秘藏,所知甚多,提到當今世上的絕頂強者,就有說過他們的珍稀寶物。
南海烏靈聖母的三千尊密魔空神子,倘若全部運出,傳聞有隔斷天地、畫地為牢之效。
蘇寒山當時就懷疑,可能是某種跟空間相關的力量。
按大楚那邊的經驗,武道修行到第七境,小虛空秘境的程度,可以直接調動虛空本源之力。
一念所動,萬般元氣皆是虛空元氣轉化而來。
要扭曲空間,也可以直接用虛空元氣作為介質,最為輕鬆。
萬物如畫,虛空如布,掌握了虛空本質,就像手指勾住了畫布的纖維一樣方便。
而在直達本質之前,武者也是有辦法乾涉空間的,隻是中間會多好幾層隔閡,從發力到生效的步驟,顯得更繁瑣。
神府境界的強者,對時空間的感官,就已經跟凡俗不同。
隻要有足夠的時間推敲,從自身掌控的元氣法門之中,重組出一種對空間最有效的元氣路徑,然後全力加大總量,同樣有望影響空間層麵。
“如果是這樣,那頭滿身陰氣惡意的大妖去南海,就是準備借大量空神子,封鎖大巴山餘脈,用自身力量混合空間變動,把我一舉轟殺成渣,力量根基撕裂在不同空間裡,不給我留出突破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