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頗為乾脆的一句回答,李泌稍微鬆了一口氣,算是達成了今日的第一個共識。
李亨對此事很憂慮,但他這般簡簡單單就談好了,他認為越簡單的辦法,錯得越少。
有條不紊地把陶釜中的梨湯盛出來,分與薛白,李泌又問道:“聽聞你前幾日去了右相府,可是有喜訊了?若成親,務必邀我。”
“沒有,哥奴本打算炮製罪證構陷王忠嗣,我勸住了。”薛白飲了一口梨湯,比茶好喝,繼續道:“這般說雖然像是在與你吹牛,但此事是真的。”
“答允了右相哪些條件?”
“簡單,不與他爭太多權,隻爭一點點。”
李泌笑問道:“裴冕案,右相打算如何交代?”
“我不知道。”薛白臉皮厚,沒顯出半點不妥之色,“哥奴自有打算吧。”
李泌點了點頭,道:“國舅拜相了也好,能多做實事,於社稷有利。”
薛白道:“我也是這般想的。”
這場談話雖沒有如李亨所願完全拉攏薛白,但李泌至少說服了薛白讓楊黨不再對東宮過於逼迫,以免西北動蕩。
李泌唯有一點想不通,覺得太過順利了。
他很快就明白了這是為何。
~~
是日傍晚,李泌回到宅中,竟發現太子來訪,不由十分訝異。
“殿下如何能來此處?”
李亨臉色很憂慮,開口滿是苦澀之意,道:“因聖人命我查裴冕一案,特來向先生問計。”
他詳細說了今日在興慶宮的諸事。
李泌有一瞬間的失神,腦中迅速思考。
他以最快的速度,考慮過了牽扯此事的每一個人的立場。
楊黨要的最簡單,在朝堂上立足而已,因此薛白很快就答應了今日的請求,可見是願意保王忠嗣;右相府則是出了一條毒計,想逼太子自罪、或罪於王忠嗣。
“殿下,聖人已經確定是殿下所為了。”李泌鄭重道:“右相此舉,幾乎是挑明了說,人是東宮派人殺的,且聖人信了。”
“但不是。”李亨道:“那殺手不是我派的,是薛白……”
“回紇人是東宮臣屬;老涼、薑亥亦出自東宮門下。殿下已無法向聖人自證,事到如今,心知肚明,隻看殿下如何表態、聖人如何處置。”
“何意?”
“殿下要我直說?”
“你說。”
“好,聖人要的不是查案,而是一個理由,一個罷免王將軍或處置殿下的理由。”
“哈?”李亨大笑,怒道:“我就知道,我說是胡兒殺的,他不信;索鬥雞說是薛白殺的,他還是不信。為什麼?因為他心裡早有答案,一說是我殺的,連證據都不要了,連臉都不要了!裝都不裝了!”
李泌默然。
事實很殘酷,但確實如此。
臣子們各懷心思地炮製證據,到最後發現,天子就是不想聽彆的結果,等了一個多月,隻等最後罪名落到東宮頭上。
局麵很糟糕,但李泌開口,卻是道:“殿下,眼下並非最壞的情況。”
“先生有何高見?”李亨大喜。
“右相若對付王將軍,則聖人必除王將軍。但右相對付殿下,聖人卻不會廢了殿下……”
聽到這裡,李亨已經預感到他說的話自己不會愛聽了。
果然。
“殿下隻須與聖人坦誠即可破局。”
“坦誠?先生可想過我會如何?”
“泌願以性命擔保,必不至於廢儲。”
李亨僵住了。
他明白李泌的意思,他坦誠受罰,聖人的猜忌便可大幅減小,削弱東宮的手段則不至於太激烈。
打個比方,可能聖人原本要王忠嗣交出四鎮兵權,如此一來說不定還能保留一個河東節度使之職以維持平穩。
代價是什麼呢?
是將太子之罪公之於眾,讓一國諸君失去威嚴,甚至從此就被軟禁。
李亨知道那昏君是如何想的,想活得長長久久,能活到兒子都死了,直接傳位給皇孫更好。
隻怕連李泌也是這般想的,所以才能說出“並非最壞的情況”這種話來,聽得他心裡發涼。
那是失望的感覺。
“先生……不能助我查出真相嗎?”
“殿下分明看得清。”
李亨搖了搖頭,轉身便走。
他不可能去認這個罪,甚至那些人本就不是他殺的。但他也明白,指證任何人是凶手,聖人都不會相信。
好在,他也有辦法破局。
~~
是夜,張汀忽聽得呼喊,趕到院中一看,隻見李亨竟是端起一盆井水澆在自己身上。
“殿下?!”
眼下已過了中秋,最是容易風寒入體之際。
李靜忠亦是嚇得不輕,匆忙去搶來一張小毯給李亨披上,哭道:“殿下為何如此?!殿下的身體可是國本啊!”
“人不救我……我自救。”李亨牙關打顫,抱著毯子,喃喃道:“我不會中他們的圈套,我不查不認……他們奈我何……我是儲君,還能無故廢了我不成?”
張汀當即明白過來,連忙吩咐道:“快,請禦醫,殿下病了!”
“是是,殿下病了……”
~~
十數日間,薛白似乎與朝中諸事無涉,卻多了一個習慣。
他偶爾會去找李泌聊聊道法,實則是打聽西北戰報。
但李泌似乎也失去了消息來源,對攻石堡城的進展並不清楚,隻是日漸憂慮。
一轉眼就到了十月,西北終於有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傳回長安,很快,滿城皆知。
“高仙芝橫穿險峻,奇襲小勃律國,一戰滅國,俘虜小勃律王,及其王後,也就是吐蕃公主。拂菻、大食諸胡七十二國皆震懾降附!”
小勃律一介彈丸小國,倚仗著地域偏遠,山川險峻,敢叛大唐而歸吐蕃,隔斷西域二十餘國與大唐的聯絡。
遂有大唐將士千裡奔襲,神兵天降,雖遠必誅,大展國威。
可想而知,聖人是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
在這個金秋,長安所有人談論的都是西域這一戰,評點著那一個個名將。
高仙芝相貌俊美,有勇有謀;李嗣業擔任先鋒,一柄陌刀所向無敵,浴血殺到小勃律王麵前;封常清以布衣出身,運籌帷幄,調度有方;監軍邊令誠也是吃苦耐勞……
這等氛圍中,薛白卻知王忠嗣處境不好過。
此前未能攻下石堡城,若王忠嗣在此時節才攻下,難免要讓人說是故意拖延,直到眼紅高仙芝立功;若還不攻下,則顯得太過無能。
沒辦法,誰讓聖人最猜忌他,被攻訐而治罪是早晚的。
而東宮顯然是打算不作為了。
薛白也隻能儘力,看楊黨到時能保到什麼地步了。
就在長安這種氣氛中,當他再一次找李泌要消息,李泌卻給他看了一封抄錄來的奏章。
“這是?”
“薛郎看吧。”李泌歎息,難得顯出焦躁之感來。
薛白還是初次見他亂了道心。
紙上的字很漂亮,李泌書法放逸,有神仙風骨,但紙上抄錄的內容卻讓人皺眉。
“文臣為將,怯當矢石,不若用寒畯胡人;胡人則勇決習戰,寒族則孤立無黨,陛下誠心恩洽其心,彼必能為朝廷儘死……”
薛白看得皺眉。
李泌起身踱了幾步,到門邊負手看著青天,喃喃道:“此為右相奏言,請聖人將諸道節度使儘用胡人。”
“儘用胡人?”
薛白良久無語。
都說李林甫能任相十餘年,是大唐的能臣,能臣卻能想出這種主意。
“邊將儘用胡人,蠢得沒邊了。”
“問題是,聖人認為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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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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