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結下善緣就好,若還需要人參藥材,隻管與胡兒說。”
薛白聽得微微皺眉,轉頭看去,隻見安祿山已在宮娥們的攙扶下進了那偌大的浴桶,一個大肚腩正浮在水麵上,頗為誇張。
安祿山見他目光看來,與人為善地笑道:“小舅舅為我洗三,我若能百病全消,也是托小舅舅的福。”
在這宮中說了這般話,反倒顯得薛白不近人情,氣量狹小了。
薛白遂笑了笑,倒也放下成見,隨他們胡鬨,指著安祿山那包藏禍心的大肚,道:“既然你自認我的外甥,往後可莫要忤逆。”
“胡兒不敢,也請小舅舅待胡兒好些。”
隻說這些也就夠了,安祿山已表達了他的示好與威脅,且點出他已看穿了薛白的伎倆。
此時,一隊內侍進來,笑道:“貴妃給祿兒賜的新衣。”
那卻是虎頭帽,虎麵肚兜等物,喻義消除邪魔,始虎一般康健長大,安祿山穿上,愈顯滑稽,又坐在彩輿中,真如一個小兒一般,任內侍們帶回南薰殿。
楊釗心情沉鬱地喝了一杯酒,忽聽得殿中哄堂大笑,抬頭看去,安祿山的虎頭帽戴得歪歪扭扭,刻意擺出那呆傻的表情,與那肥得出油的臉形成巨大的反差。
偏是這樣,安祿山還刻意伸出一隻手,想要薛白牽他。
“小舅舅。”
楊釗看到薛白臉上有慍色浮過,似想給安祿山一巴掌,竟是沒忍住,咧嘴笑了一下。
“哈。”
笑都笑了,他乾脆哈哈大笑,湊趣道:“請貴妃撒洗兒錢!”
一聽說要撒錢,李隆基豪爽地一揮手,自有內侍們抬了幾口大箱子上來,打開來,裡麵全是用彩帶係好的糖果與金錢。
“撒吧撒吧。”
楊玉環起身,捧起一把彩帶金錢,往安祿山坐著的彩輿裡撒去,嘴裡笑道:“三日洗兒金滿堂,令兒終身無疥瘡。”
也不知她是否真覺得有趣,總之她是個愛鬨的,眼睛彎彎的,帶著小女孩玩遊戲時的鮮活表情。
但她一轉身,見薛白站在那,隱隱察覺到他不太高興,遂塞了一枚糖果到他手裡。
“吃糖。”
薛白聞到一陣香風飄過,轉頭看去,楊玉環已提著長裙而去,隻留下一個綽約多姿的背影。
“你們快去撒。”
“是,娘娘。”
眾宮娥們得了吩咐,紛紛捧著糖果、金錢往彩輿裡灑,幾乎將安祿山埋在裡麵,激起少女們的歡笑聲,殿中氣氛愈發歡鬨…
薛白覺得這種扮醜引發笑料的行為沒多大意思,可目光看去,李隆基正十分開說是為安祿山百病全消而洗兒,其實胡兒隻不過是一個玩物。這位風流天子此時暢意的笑,也許笑的是再沒有人能對他構成威脅。
一切都如他所願了,李亨被囚,李林甫衰老,安祿山肥病,王忠嗣解權……在權力頂峰之上,已沒有人能靠近他。
他要當神仙,就這般年年歡笑,歲歲今朝。
洗兒宴鬨到了中午,終於是換了彆的歌舞,殿中仙樂齊作,君臣開懷暢飲。
薛白坐那吃著禦廚們研製的新菜,忽想到了王忠嗣,對比起來,那沉鬱得如鐵一般的臭臉著實是不好看,說話直來直去亦是不好聽,更兼愛兵如子,威望過甚,怎麼能不死?
“寶髻偏宜宮樣,蓮臉嫩,體紅香”
楊釗目光落在宮娥們雪白的胸口上,心想宮中歌舞日複一日都是這些花樣,無怪乎聖人喜歡看故事。
今日安祿山一場洗兒宴確是不要臉到沒有對手了,不可正麵與之相爭,正好緩上幾日,待聖人忘了安祿山的有趣,便可獻上文稿。
“聖人。”薛白忽然道:“看到宮中歌舞,我想起有一物要獻於聖人。”
“哦?”李隆基笑道:“是何物啊?”
“是戲。”
“哈哈哈。”
李隆基酒到半醉,大笑不已。
“諸卿看看,薛白小子,也不看在誰人麵前,竟要獻戲?”
薛白當即就減輕了幾分音量,道:“也不是戲,而是戲文。”
“唔,你倒是自知斤兩,呈上來。”
《西廂記》的戲文被送到禦前。
李隆基初時有些不以為然,不過是在看膩了歌舞,隨意一觀罷了。
但漸漸地,他坐直了身體,仔細端詳起來。
偶爾還微微張口低聲喃喃著,之後,他皺起了眉。
“薛白,你唱給朕聽聽。”
“回聖人,我不太會唱,各個唱法我還在研究,隻會一兩句。”
“那便唱這一兩句。”
“遵旨。”
薛白也不推諉,清了清嗓,突然間就開口唱了起來。
“雖然眼底人千裡,且儘生前酒一杯。未飲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內成灰。”
楊釗愣了一下,隻覺好生難聽,將杯中酒一飲而儘,目光瞥去,卻見李隆基神情很凝重。
“繼續。”
“不會了,隻會唱這一點。”
李隆基抬手擺了擺,示意眾人安靜,他則踱了幾步,模仿著薛白的唱腔哼了一他竟是在最短的時間內領悟到了這戲要怎麼唱,隻問了三個字。
“排得出?”
薛白應道:“還不知道,正在試…”
“你住到梨園,排出這戲給朕看看。”
在殿中的許合子、謝阿蠻、薛瓊瓊等人都是眼睛一亮,有些驚喜。
薛白感受到這些目光,卻背脊一涼,行禮應道:“回聖人,這有何意趣,不如我在宮外排一出,聖人也排一出,到時看誰排得更好,如何?”
旁人驚訝於他的大膽,李隆基卻是來了興致,笑道:“打個賭?”
“我不敢。”
“有何不敢?朕也不為難你,你若輸了,朕為你賜婚;你若贏了,再提一個要求。”
薛白一聽賜婚,不由頭皮發麻,因這個比試他本想著輸也可、贏也可,如此一來卻是輸不得了,難免為難。
抬頭一瞥,卻見楊玉環正在拿過他的戲本。
“可是由義姐來斷輸贏?否則我豈可能贏得過聖人。”
“好,就由太真來斷。”李隆基興致高昂,道:“說你的要求。”
“我好打發。”薛白道:“聖人既許了我狀頭,順便再賜個大官就好。”
“好你個薛白,果然是一心隻知上進……”
在他們笑談之時,楊玉環始終捧著那戲文看,眼睛亮亮的,像是發現了巨大的寶藏而有無儘的欣喜。
至於洗兒宴帶來的新奇感?已經完全被她拋諸腦後了…
歇宴時,楊釗好奇地問道:“阿白,你今日送的是個什麼故事?”
“哦,故事很平常,就是些情情愛愛,詞藻華豔一些罷了。
“嗯?”楊釗一皺眉,問道:“可有女冠?”
“有的。”
薛白隨口應了一句,擺了擺手,心知楊釗是與自己想到一塊去了,沒辦法,他早了一步。
他自己的路已經鋪好了,恰好可以帶著王忠嗣風花雪月、酒色財氣一番,隻希望這方麵王忠嗣不要做得太差。
今日安祿山說的那些話他聽懂了,可他說的那句話安祿山未必放在心上。
“可惜你很快就要回任上了。”
——想在離開長安前染指河東?沒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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