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始走上閣樓,公孫大娘與那張家管事正站在窗邊。
“還是來了,怎麼辦?”
“喏。”
往驛館門外看去,隻見郭元良、宋勵等人帶著禮物,還在那央求著見張三娘。
“無妨,早晚的事。”杜始開口道:“讓宋家的兩個小娘子進來,隻讓她們進來。”
說罷,杜始轉向公孫大娘,行禮道:“張家小娘子也該發些脾氣了。”
“放心,見慣了的,知道怎麼做。”
如此安排過後,旁人都去辦事,唯留下無所事事的杜五郎。
眼看驛館外那兩個紈絝吵吵嚷嚷,杜五郎不由擔心道:“這才過了一天啊,二姐你的計劃馬上就要敗露了,王儀可還沒見到韋府尹呢。”
“閉嘴。”
“我總得替二姐出出主意。”
“既然敢這麼做,有甚好慌的?”
杜始得了薛白的耐心安撫,此時反而不甚擔心,平靜地教導著弟弟。
“我的計劃沒什麼可敗露的,以小博大,想從彆人手上搶權柄,你還想要有十全十美的萬全計劃不成?計劃就是個方向,向著那個方向、神擋殺神,這才是做事的態度,懂嗎?”
“哦。”
杜五郎認為自己大概是沒必要懂的,他與二姐、薛白是兩類人。
“反正,就是我替你們瞎擔心了唄?”
“擔心沒有用。”杜始平靜道:“做好一起死的準備就好。”
“二姐彆嚇我了,我才剛成親。”說到薛運娘,杜五郎道:“一會我去過了縣署,可得去看看丈娘。”
“我有時真羨慕你。”
杜始微微歎息一聲,又想起天寶五載那個冬天,全家差點破家滅門。
這世道,連太子良娣的身份都保不住家人,豈能不隨時準備著以命相搏?
驛館外,郭元良、宋勵的臉上還帶著笑意。
“我們是來賠禮道歉的,大唐的小娘子哪有躲在深閨裡不見人的?”
郭元良一心求見,忍不住拿話激了一下門外的護衛,這是他與彆的小娘子調情時常用的手段。
他心中起了懷疑,但又覺得那猜測太過於大膽了,自己都不敢相信,一心想先確認一下,因此難免有些急了。
敢出言相激,潛意識裡他其實已有了傾向。
庭院中,張家管事大步走了出來,問道:“你方才說什麼?”
“我是說…”
“啪!”
一聲重響,宋勵嚇了一跳,轉頭看去,隻見郭元良的臉已被張家管事一巴掌抽得通紅,他連忙避開兩步。
“你敢打我?”
郭元良捂著臉,錯愕之下驚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啪!”
張家管事不等他說完,抬起另一隻手又是一巴掌,反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郭元良連退數步,退至他的仆從之中,卻不能像平時那樣招呼人手上前,想了想之後,冷靜下來,換上了誠懇的態度。
“是我無禮了,這兩巴掌就當是對張家小娘子賠罪,但擄人之事是誤會……”
“誤會?聖人表侄被擄,主謀還敢在此風言浪語,我看這偃師縣是反了天了!”
郭元良竟是是被這句話嚇到了,顫了一下,慌忙又是一揖禮,道:“絕非主謀,絕非主謀。
他也說不出彆的來。
雖然本就懷疑對方是假的,但這上柱國公府的氣勢壓過來,讓他根本無法冷靜應對。
“掌事,我與他不是一夥的。”宋勵上前,溫文爾雅地施了一禮,道:“我深恨那些惡徒驚擾了張家小娘子,得知那地方與郭家有關,便將他揪來……”
“知道了,讓你家兩個小娘子進去吧。”
“多謝掌事,多謝。”
宋勵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郭元良,竟是當即對這位多年的老友翻臉喝道:“你還不快滾?!”
其實,來之前,他也聽郭元良說了些奇怪的話,說張家小娘子是假的之類。
他差點就信了。
此時看來,也許這郭元良才是想攀高枝的那個,因知郭家一個商賈賤類配不上,故而出手擄人。高崇則是收了郭家的好處,到處打圓場,好讓他來個英雄救美。
這些人千方百計想讓他死心,可見人情險惡。
郭元良轉回他在偃師縣的宅邸時,郭萬金已經從縣署回來了,正坐在堂上。
郭家是巨富,往日行事卻不甚張揚,在此間的宅院也不大,擺的隻是些平平無奇的奢華之物。
“臉怎麼回事?”郭萬金抬頭一見兒子,不由怒道:“姓宋的敢打你?”
“張家管事打的。”
聽的這一句,郭萬金怒氣便消了,反而點了點頭。
郭元良又道:“但也未必就是張家管事?”
“何意?”
“阿爺,我說了你可莫不信。”郭元良猶豫了片刻,道:“我懷疑那張家小娘子是假的。”
“假的?”
“我看她的畫像,感覺像是送給公孫大娘那個李十二娘……”
郭萬金卻沒有不信,表情反而很鄭重,手裡摩挲著一個瑪瑙杯子,回想著那張家小娘子到洛陽之後發生的一切。
因她住在玉真公主的彆館,公孫大娘去拜訪,劉長卿寫詩,根本就沒人懷疑過她是假的。但之後馬上就出了這麼大的事,還矛頭直指張家。
“老夫得立刻去見高縣丞!”
高崇正在宅中與李三兒說話,得知郭家父子來了,讓李三兒在一旁坐下。
待聽了郭元良的敘述,他也不算太意外,反而像覺得有趣,笑了起來,道:“沒想到薛白這麼大膽。”
“我也覺得他不該如此,若是假的,往後如何能瞞得住?如何向張家交代?公孫大娘也不應該幫他。”
“真的假的,一見不就知道了。”高崇道,“這裡是偃師,縣官出麵當和事佬,她還能一直躲著?再不行,派人往長安一趟便是。”
“是。”
“等縣令去驛館見她,你扮作隨員去看一眼,拿掉薛白的由頭不就有了嗎?讓你們的人也都做好準備……先去見縣令吧。”
郭家父子得了主意,告辭而去。
高崇抬起酒杯,與李三兒對飲了一杯,道:“薛白行事不擇手段啊,這點倒與阿尚相像。”
“小人也是一見他就想到了高郎君,縣丞是否問一問他?縣尉也不能一直換。”
“我也有正有此意。”高崇沉吟道,“等拿下他了,我會給他一個選擇。”
中午,縣署大門外,門房趙六眼看著縣令的儀駕離開,身後的隨從中還有一人看著有些陌生。
趙六眼尖,且這縣署裡哪個人他不認得?忽然跑出一個生人跟著縣令,他不由仔細看了兩眼,認出了那是方才進了縣署的郭家二郎,心中登時感到萬分奇怪。
“都聽聞郭家牽扯到了略賣良人的大案,莫不是郭二郎挾持了縣令?”
腦中這念頭冒出來,趙六自己都感覺到荒唐。但思來想去,實在想不到彆的原因。”
得去告訴高縣丞。
趙六才邁了兩步,恰見齊醜叼著一塊饢過來。
“齊帥頭。”
“莫叫我帥頭了。”齊醜笑道,“如今這偃師縣的帥頭是我阿嶄兄弟。”
趙六知道他最近與薛縣尉走得近,不敢與他多待,笑著就要走開。
“六兒啊,你過來。”齊醜卻招了招手,遞過一個荷包,道:“給你和你阿兄說個媳婦。”
還未反應過來,趙六已感到手上沉甸甸的,不由驚道:“這哪敢?”
“蠢材,傻等著,你等得進六曹嗎?沒聽說帳史的位置孫主事已經給了他那字都沒認全的傻侄子了嗎?”
趙六還是把那荷包往外推。
齊醜卻不肯接,道:“整個縣署就你最可惜,識字又會算賬,但到現在還在看門。
大膽拿了,你阿娘等著抱孫子,可她還有幾年?”
說著,他附耳過去,壓低聲音又道:“縣尉奉了聖人的旨意、從長安來查大案,他的手段你也看到了,你自己想清楚。”
趙六想到縣尉說的“帶老母親與殘廢阿兄到長安”,推還荷包的那隻手就無力地落了回去。
齊醜笑道:“跟我來,縣尉問你幾句話。”
“好。”
趙六無意識地將荷包揣進懷裡,腦子裡迷迷糊糊,一路到了縣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