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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欲令其亡,必令其狂(1 / 2)

偃師城東的東城坊坐落著一片宅院,乃是博陵崔氏旁支崔晙的宅院。

宅門外,杜五郎從縣署出來就等在這接應,正探頭張望,身邊還站著三個穿著紅色女裝的漢子。

“來了,你們快去引開。”

待杜妗帶著人匆匆過來,杜五郎忙領著她們進了門,街巷上隻有三個紅衣漢子領著追兵越逃越遠,越逃越快。

“嗒”的一聲院門被栓上,杜五郎長舒了一口氣。

“你怎那麼晚?”杜妗當即教訓道。

因驛館高閣上能看到縣署,她是早早就看到趙六把杜五郎帶進令廨了。

“唉,我一嚇唬,呂令皓就打算出來了,但他太膽小了,得等衛兵到了才肯現身。”

“你怎麼說的?”

“我說,王儀去韋府尹那裡說清楚了,證據也送到洛陽了,高崇走私鐵器、偽造銅幣,韋府尹已經調人來鎮壓了。高崇死定了,所以才跳腳要殺薛白。現在薛白殺了郭萬金,就是不想事態鬨大,要是薛白也死了,呂縣令可就完蛋了。總之我說得可多,怕他不明白。”

“伱就是說得太多了,耽誤時間。”

“崔祐甫也沒比我早到多少……對了,薛白的計劃我已經明白,韋府尹要帶兵來鎮壓,也得有理由,先把高崇逼急了,事鬨大了,韋府尹就要來了。”

說著,杜五郎推開門。

這裡是崔祐甫在偃師縣暫住的地方,崔祐甫與崔晙是不出五服的親戚。今夜的計劃,除了杜五郎帶呂令皓解圍之外,還有一層是崔祐甫帶著世紳過去解圍。

“確定此處安全?”

“放心。”杜五郎道:“崔祐甫比我有本事,已經說服他親戚了。”

杜妗走進大堂,隻見殷亮、柳湘君等人都在這裡。

見禮之後,再一轉頭,她終於見到了杜媗。

“大姐。”

杜媗一身襴袍,衣擺和靴子上都沾著泥,該是入夜關城門前才到的。

她臉上帶著些擔憂之色,教訓道:“我就說一開始得讓我過來,任著你與薛白兩人無所不用其極的性子,鬨得太過份了。”

“若讓大姐來,事情反而鬨不到這種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杜妗問道:“阿爺如何說?”

“阿爺已經帶著王儀見到韋府尹了,韋府尹說很重視此事,與阿爺商定,必處置此事。”

杜妗笑了笑,又問道:“阿爺呢?”

“來了,船隻在洛水上。”

“隻有人來了沒用,儀駕來了嗎?”

“轉運副使,專管漕運,自是帶了。”

杜妗這才點了點頭,問道:“呂令皓派到洛陽的那個幕僚呢?”

“元義衡,找到了,已在阿爺身邊,會找機會讓他去縣署。”

“好。”

如此,計劃便萬事俱備了,隻等薛白回來。

杜媗當著眾人不好問,但忍了好一會兒之後,還是問道:“薛郎怎還不過來?不會有危險吧?”

“不會。”

杜妗答了,感到姐姐的目光審視著她,偏過頭去,想到了一次次與薛白抵死相交時說的“一起死了”時的情形。

又等了許久,這是一段很煎熬的時間,終於,門外傳來了動靜,聽到薛白的聲音,眾人連忙開門去迎。

薛白先是看向杜妗,問道:“你沒事吧?”

杜五郎幫忙扶著薑亥,搶著道:“我帶著呂令皓到的時候,火已……”

“閉嘴。”杜妗徑直踹了杜五郎一腳,道:“說正事,我這邊還算順利,你呢?”

“有兩個意外之喜,高崇派出了披甲私兵,且他以為我被燒死了。”

“那我們出城門?”

“走。”

~~

縣署。

越來越多的動靜傳來,呂令皓終於坐不住了。他起身走到西花廳,安排了兩人保護,方才招過高崇來。

“你怎回事?根本沒有必要鬨到這麼大!”呂令皓抬手一指,道:“你可知道?我已經安排好,開春就讓薛白升遷走了。”

“是我先動手的嗎?”高崇反問道:“縣令回頭想一想,是他先利用假的張三娘陷害郭萬金,抄暗宅。又動手殺了郭家父子了!也是他的人公然拒捕,殺了我的人,我才放火逼他們出來的。明白了嗎?若我沒有反應,他已經借助郭萬金之事,抄我們的家底了!”

“他是奉了聖諭查案……”

“他騙你的。”高崇非常肯定,道:“七月七的刺駕案,聖人若要查,能等到十月下旬?隻派一個縣尉來?”

“我不管這些。”呂令皓語速飛快,道:“你的事已經敗露了,韋府尹已經派兵來鎮壓你了。你快逃吧,隨你往哪逃,不要連累旁人就好。”

因高崇手下人手多,呂令皓既不敢殺他,倒不如讓他逃了,免得到處攀咬。

高崇笑了起來,道:“原來你怕的是這個?”

“本縣是為你好!”

“縣令放心。”高崇笑道:“這般說吧,除了王彥暹、薛白,就沒有我們哨棒加錢幣安撫不了的人,這偃師還翻不了天。”

以前這般說無妨,可今夜鬨得太大了,呂令皓真覺得不穩妥,整張老臉都皺起來,道:“不管是不是被薛白激的,你已惹了眾怒……”

“縣尊!”

趙六衝到了花廳外,喊道:“出大事了!”

兩個縣官走出花廳,隻見外麵已經聚齊了更多人,世紳們滿臉憂慮,正聚在那長籲短歎,一見高崇,紛紛向後退了幾步。

“怎麼回事?”

“縣尊請看。”

那是擺在地上的兩具屍體,披著盔甲,須發有些被燒焦的痕跡,但麵容清晰,眾人都認得出,正是平日跟在高崇身邊的兩個隨從護衛。

“還有幾具屍體已經燒焦,恐怕是薛縣尉。”

私藏甲胄是重罪,連呂令皓也是不安。

“這……縣丞作何解釋?”

“有何好解釋的?”高崇臉色難看,道:“薛白殺了我的護衛,栽贓給我。”

崔祐甫站了出來,道:“薛縣尉已經葬身火海,如何殺了他們?!”

他神色沒有任何悲傷,反而薛白一死,許多擔子都落到他肩上,他必須撐住局麵。

“高縣丞,你一夜間連續縱火、殺人、殺官,未免太過份了啊!”

“就是,總不能因你不是當地人,就任意牽累偃師百姓吧?”

幾個世紳一開始還是這般婉轉地說著。

但漸漸地,語氣越來越重。

“先是驪山刺駕,又害死了王縣尉,引來了薛縣尉,今夜這許多事,真是要連累死全縣百姓不成?”

“我等都知,高縣丞自不可能是要造反的。但當此形勢,還是請高縣丞向朝廷請罪,解釋清楚,厘清誤會才好。”

“是啊,解開誤會,莫牽連全縣百姓……”

眾口悠悠,表達的意思卻很明白——眼看事情鬨大,要兜不住了,他們要高崇一個人站出來兜著。

高崇卻是臉色越來越冷,大喝道:“沒有誤會!”

“那高縣丞打算如何解釋?”

“此事是薛白栽贓,證明他派人假冒皇親,擅自殺人即可。”

“高縣丞,你這是往牛角尖裡鑽,越鑽越出不來了啊。”鄭辯大急,“事到如今,說的是縱火、披甲、殺官之事,你還在這……”

“夠了!”高崇以聲量、氣勢喝住旁人,道:“這裡還是偃師!沒什麼事是我蓋不住的!”

他氣勢太強,以至於院中安靜了一會。

之後,響起的竟然是接連的冷笑聲。

“還真把自己當成偃師的天了?”

“若非這些年以來,有我們替你壓著,你那些事能壓得住嗎?全成你一個人的能耐了?!”

“呂縣令,這是一個反賊,還不拿下他?”

這些世紳往日平易近人,此時被高崇大聲喝叱反而更加不滿。

崔祐甫趁勢煽動,道:“呂縣令,眾目睽睽之下,遣披甲死士殺官縱火,還不拿下他嗎?!”

呂令皓還盼著高崇自己逃走,眼見地方世紳害怕擔責任到這個地步了,不由轉頭看向郭渙。

郭渙點了點頭,他已經看出來了,不管方才杜五郎所說韋府尹已調兵來鎮壓高崇之事是真是假,事情已經鬨大了,韋府尹就算不想來,也得來了。

“高縣丞,你暫時還是先去解釋清楚吧?”

“誰敢動我?!”高崇喝叱一聲,“縣令糊塗了,被人蒙蔽了不成?”

他身後的兩名老卒當即站出。

“呂縣令。”崔祐甫道:“他與造反無異了!今日敢殺薛縣尉,明日就敢殺呂縣令,還不……”

“拿下!”高崇道,“壽安尉崔祐甫擅離職守,盤桓偃師,圖謀不軌,拿下查!”

被他提拔為班頭的孟午被老卒眼神威懾,咬咬了牙,上前摁住崔祐甫。

“放開我!”崔祐甫奮力掙紮,想到高崇如此張狂,怒吼道:“你瘋了?我告訴你,韋府尹已拿到你的罪證了……”

“押走!”

崔晙也是大怒道:“高崇,你莫太過份了。”

高崇自有底氣,故意大聲道:“韋府尹能被你等小人蒙蔽嗎?!我早便稟報過他,偃師縣有妖賊。我看你就像是竄來的妖賊。”

“呂縣令。”崔晙道:“你就容他這般放肆嗎?還不讓衛兵拿下?!”

呂令皓萬萬沒想到場麵失控至此,自覺腦子裡還能冷靜分析各種風險,可真到了要開口之際,嘴唇張合著,卻是不知所言。

高崇反而要果斷地多,問道:“崔公,你一定要誣陷我是反賊嗎?”

他這下聲音小了,身邊的護衛卻拔出刀來,還有漕夫逼進院中。

崔晙眼看著族侄被帶走,想發怒,但不得不掂量。

鄭辯連忙上前,拉住崔晙,低聲道:“朝廷自有公論,莫太衝動了。”

“不錯。”高崇的氣勢完全壓住了呂令皓,道:“待本縣丞徹查了假冒皇親一案,自然會有結論呈給朝廷。縣署之事,不須爾等過問。”

此時,鄭家的護院都到了,鄭辯拉著崔晙往外退去。

高崇有心想要拿下他們,但看到縣署外有三十餘護院家丁,隻好作罷。

呂令皓見此情形,頭痛撫額,不知所措,郭渙連忙扶住他,道:“縣令病了,且回去休息。”

“保護好張三娘與公孫大娘。”呂令皓倒不忘向衛兵吩咐道。

他的訴求一直很簡單,希望權貴們都好。

高崇似乎完全鎮住了局麵,有種隻手遮天之感。但下一刻,有心腹跑來稟道:“縣丞,查到了,杜五郎、殷亮等人都是藏在崔晙的宅子裡。”

“就該連他也拿下……孟午,去崔家拿人。”

“縣丞,這些高門大戶,蓄奴無數,小人隻怕人手不夠。”

“帶漕夫去。再把城門打開,調更多漕夫進來。”

“這……是否太過了些?”

高崇也覺自己有些忘乎所以了,甚至又忘了是怎麼從一開始走到這一步的……哦,薛白突然抄了暗宅,這如何能忍?

他怕什麼呢?最壞的結果,不過是逃到塞北去,等東山再起。

但絕不至於到這麼壞,韋濟已經被收買了,那麼,偃師縣發生的一切,隻要摁在偃師縣裡,河南府根本就不會管。

“去!還有薛白,死不見屍,必是從秘道出來,也藏在崔宅。”

“喏。”

~~

鄭辯帶著家丁隨著崔晙到了崔宅,說著形勢。

“我那族侄不到二十歲中進士,薛白十七中狀元,兩人都是宰相之才,同在偃師縣查郭萬金,一個掠賣良人、私鑄銅幣的商賈死了就死了,高崇這都不肯退一步,已有取死之道,我們不能跟他一起沉船。”

“隻是,河南府那邊,令狐少尹一向與郭萬金、周銑來往密切,可見也是他們的人。韋府尹雖素有清譽,但性情軟弱,真如崔縣尉所言,能來嗎?”

“即使不來,你我七姓十家之列,怕了一個縣丞嗎?!”

崔晙話到這裡,已有家丁稟道:“阿郎,縣丞派人來搜宅了。”

“為何?”

“說要找反賊薛白……”

“荒謬!”崔晙大怒,“薛縣尉已葬身火海,如何藏在我宅中?!高崇這是要對付我了。給我把所有人手都聚集起來。”

“崔公。”鄭辯十分仗義,抱拳道:“我必與崔公同進退!”

縣署差役還在門外,崔家內卻已熱火朝天。

不止是護院,連普通奴仆也被命令著拿起棍棒,誓護主家,要助縣令把那反賊縣丞繩之以法。

~~

至此,呂令皓認為,局麵還是可以收拾的。

隻要像他與薛白談好的那樣,把一切罪責都推到郭萬金頭上,大家坐下來談一談,也許能夠化乾戈為玉帛。

他遂派人最後去勸了高崇一次。

高崇已坐在了公堂之上,聞言道:“沒什麼好談的,彈壓下去,我自能拿出證據來給薛白定罪。”

緊接著又有人趕來,稟道:“縣丞,崔晙聚眾鬨事,鄭辯的家丁也散到城中各處召集人手了。恐怕是想要包圍縣署。”

“一群逐利的懦夫。”

高崇竟然是譏笑了起來,他怕這些人才怪了,他義弟與他說過為何要造反。

反的不就是這些偷竊了天下人之利,卻又附庸風雅的懦夫嗎?

“有何打緊?你等可知何謂‘懦夫’?便是如我們呂縣令一般,隻會計算利益、巴結權貴,半點風險不敢擔,卻所有好處都想沾的肉食者。這些世紳,連呂令皓都不如,還想聚眾?”

那些人不是王彥暹,不是薛白,一個是孤身一人,苟延殘喘,不肯罷休;一個是初來乍到,油鹽不進,張口亂咬。

王彥暹是毒蜂,薛白是瘋狗,高崇在任上這些年,隻有這兩人差點給他造成傷害。

至於世紳?

敢見血嗎?

高崇吩咐道:“去碼頭上告訴莊阿四,帶最聽話的漕夫來,給我彈壓下去。”

~~

碼頭。

莊阿四正坐在篝火邊喝茶湯提神。

他已經把漕幫的幫眾都聚集起來了。

眾人也知道今夜出了事,正在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

“渠帥死了,今夜怕是要選新的渠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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