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審判_滿唐華彩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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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審判(2 / 2)

聽在李騰空耳裡,這是個問句。

而此時的情況看在許多人眼裡其實已是毫無疑問的了——薛白審不他們甚至都沒想過要讓薛白回答。

但薛白在片刻的滯愣之後還是回答了,其實這片刻的滯愣還是因為與李騰空對視了一眼。

“我得審。”

“老夫曆任劍南節度使,以右羽林衛大將軍致仕,薛白算什麼?”

宋之悌在說話時,刁丙一直沒吭聲,而是打量著陸渾山莊的陳設,猜那些物件的價格。

他在懷州抗稅殺了差役時,是真餓得前胸貼後背,連臉頰都是無力的,可見有多窮,這些年販銅鐵,他自問也見過些好物件了,一開始看宋家,還存了比較的心思。

畢竟大家都是住在山裡。

可惜,根本沒得比較,刁丙腳底下踩的還是一雙破草鞋。

隨著對話的進行,宋家的氣勢越來越高,已完全淩駕於他們,以至於讓人重新感受到自己是隻螻蟻。

刁丙轉頭看向外麵,眼神有些焦躁起來。

他們兄們倆,看似刁庚更粗魯些,其實當年先提刀殺人的反而是刁丙。這次,本來是樊牢說投靠了非常了不得的大人物,要跟薛縣尉做事。

但此時,刁丙做事,反而更多的是有一股子怒氣。

“後果自負?”宋之悌反問了一句。

他緩緩地抬起了手,指向薑亥,更指向了薑亥身後的萬頃良田,以無力氣卻極有力量的聲音表達了對自己一生成就的滿意。

“後果就是,沒有人能撼動宋家分毫……”

“死吧!”

突如其來的一聲怒吼,刁丙猛地衝了上去。

穿著草鞋的臭腳重重踏在桌案上,杯盤一陣晃動,他一拳擊出,“嘭地就砸倒了擋在麵前的宋添壽。

宋之悌不愧是當過節度使的人,眼看著鐵錘一樣的拳頭在前麵把管事砸出血來,猶能處變不驚,喝道:“來人!”

薑亥轉頭看去,見二郎山的漢子們提著刀向這邊跑來,同時也有更多的宋家護衛趕過來。

“尻!解我的繩啊你們這些蠢材!

刁庚從靴子裡拿出一隻匕首就去割薑亥的繩子。

堂中的宋家護衛既知放進來兩個走私販,本就身佩短刀防備,此時紛紛拔刀砍向他們。

“尻!尻!”

“尻!”

薑亥是真的氣瘋了。

殺人他是越來越嫻熟了,沒想到這次帶的走私販子不講究,眼看著一把刀劈下來,而自己還被綁著,怒吼不已。

“噗。”

刁庚還是會殺人的,匕首一捅,先捅倒了一個護衛,再繼續割薑亥的繩索。

這一刀,薑亥如猛虎出籠,眼看宋家眾人拚命護著宋之悌逃,他也衝上去,提起桌案當作盾牌,擋住那些護衛們劈過來的刀。

“老狗!不是鎮守一方嗎?逃?拿命來吧!”

這是沒刀在手的情況下的心理恫嚇,眾人卻早已擁著宋之悌轉過了影壁。

薑亥回頭看去,終於見胡來水衝進了堂裡。

“接著!”

胡來水手持雙刀一斬,拋了一把刀過來,咣唧掉在地上,薑亥剛要撿,已有人搶先拾起、提刀衝刺,這人卻是刁丙。

刁丙方才赤手空拳沒殺掉宋之悌,此時有刀在手,氣勢頓時不同。

若說薑亥殺人是戰場上的勇猛,刁丙的風格則是拚命,一種被逼到絕境隻好不惜代價也要與對方玉石俱焚的拚,與他平時愛惜物品的吝嗇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他才砍了兩個人,宋家的護衛就怯了,保護主人逃,可惜這種情況已是狼入羊群。

“噗。”

刁丙聽到的不是血在流,而是銅錢咣啷啷地掉落,每一刀都是上萬貫的身家。

他們能搞到銅料,但不能自己鑄幣,不是因為冶煉的工藝難,而是因為他們本身隻是搬運的力工而已。是宋家買通甚至控製著銅場官員,也是宋家能把鑄好的銅幣分散到天下各地。

於是這門一本萬利的生意,風險是由他們擔著,每年得到的隻有一些難以花出去的銅幣,命賤,隨時可以被替換掉。

現在,大家的命一樣賤了。

宋家諸人在這一刻表現的也沒有更高貴些,因極大的恐懼而悲嚎著,像是待宰的豬羊在嗷嗷亂叫。

“停下!”

“彆殺了!”

宋之悌不愧是致仕的國之重臣,在所有人裡是最鎮定的,但他真的太老了,雖然他自覺還有十年壽命,終於還是摔倒在了地上。

“扶我…”

大家都在倉皇逃命,沒人有空扶這位一家之主。宋之悌遂一把拉住身旁之人。

“十八郎,扶我起來。”

刁丙一刀劈來,那年輕的宋家子弟被劈得摔在地上。

他抽搐了幾下,奮力爬起想要逃,偏偏被宋之悌拉著,很快便力竭了。

“阿翁……十三……我是十三郎”

宋十三郎話音未落,已被捅了一刀,倒在地上。

薑亥、刁庚、胡來水帶著人從他們身邊殺了過去,沒有理會宋之悌,說明沒有要活口的意思。

刁丙俯下身,一張滿是血的臉湊在宋之悌眼前,血順著他肮臟的鼻頭滴下。

“審得了你嗎?”

宋之悌瞪大了老眼,看著那滴血落下來。

他想到了他以往的事跡,那是在開元二十年,他被流放到交趾,路過江夏時遇到了李白,李白很景仰他,還接連寫了詩。

到了交趾,恰遇蠻賊攻陷了璧州,他隻招募了壯士八人,披重甲,執陌刀,擊退蠻賊七百人…平生事跡,何等壯闊。

他為大唐立下過赫赫功勞!

血滴進他渾濁的老眼中,隻一滴,就蓋住了他的整個視野。

刁丙伸手,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因為愛惜他這一身鮮麗的衣裳,不願用刀。

宋之悌本已坦然受死,突然卻是一個激靈,奮力掙紮起來。

“嗚!嗚!”

因為他想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沒有棺材。

他的棺材給了高崇,想要打一個更好的,配得上他這赫赫功勞、天下知名身份的好棺木。

本以為來得及。

一人奮力地掙紮,一人奮力地掐著,都像是在努力對抗命運的判決

公堂上,薛白的手還握著那塊驚堂木。

他甚至沒有起身向令狐滔行禮,這種冒失狂妄的態度把他置於極為不利的處境,使他有了更多讓人可以指責之處。

“薛縣尉,你可不能仗著‘年少識淺’的借口,就肆意妄為,無法無天,若都照你這般無視尊卑,朝廷可還有體統可言?!

最拚命要給薛白定罪的就是呂令皓,他希望借此把自己的過錯摘清。

正喊得起勁,堂外忽然有人喊了一聲。

“高郎君!”

高尚的目光猶在薛白與李騰空之間打量著,思考著薛白是否還有後手,聞言忽有種不安的預感。

他回過頭去,隻見一個衣著普通的臟漢正在招手,被衛兵攔在門外。

因想著可能是有情報送過來了,他便讓這漢子進來。

沒想到,這漢子進了縣署,馬上便喊了一句讓他詫異的話。

“高郎君,樊帥頭有急事要見你!”

一瞬間,高尚就變了臉色,明白這是薛白的伎倆,薛白去二郎山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讓樊牢來見他,用意在於陷害他。

可有何作用?薛白這次真正的敵人是偃師縣乃至於河南府的官紳勢力,根本就不是靠除掉他高尚一人可以解決的。

令狐滔所說的薛白審不了隱田逃戶的大案,意思就是不可能解決根本問題……所以把目光放到他這個細枝末節上了?

這些念頭一閃而過,此時更重要的是考慮應對。高尚差點就要喊人拿下這個臟漢子,好在迅速反應過來不能這樣,會驚動更多人。

“什麼樊帥頭?我根本不認識。

“高郎君怎麼能否認呢?!”那臟漢子提高了音量,“宋家那邊出事這句話吸引了更多人的好奇。”

宋勉當即便轉過身來,喝問道:“宋家出什麼事了?!”

被他這一聲喝罵,那臟漢嚇了一跳,轉身就跑。

“攔住他!”

來不及了,縣署到處都是人,那一身麻衣擠進人群,如水滴落入了河一時間,高尚站在那臉色鄭重,專注地思考著;宋勉則是焦急,忙派人去宋家打探。

呂令皓則猜到原由,抬手喝道:“薛白,你又做了什麼?!”

薛白根本就不理會,隻看向令狐滔,此時代表世紳們態度、影響事情走向的是這位河南少尹。

至於呂令皓,一旦有高官出場,一縣之主的氣場當即便降了下來,成了隻會吆喝的狗腿子。

“天黑了,且都散了。”令狐滔淡淡道:“本府既到了偃師,不管有何魑魅魍魎,勢必一並掃蕩,還百姓朗朗乾坤。”

不把事情放在明麵上談,而是等消息清楚之後,官紳商議、分配好利益,再冠冕堂皇地公之於眾,這是最穩妥的辦法。以他的權威,隻吩咐這一點事,不該有任何拂逆。

“案子還沒審完。”薛白道,“令狐少尹可先去接風宴,待我處理好偃師縣務,必去賠罪。”

“最後說一遍,本府會審,你審不了。”

天已黑了,很多人已經餓了、困了、累了,或者不耐煩了,接風宴的菜要涼了,夜裡該添衣件了……大大小小都是壓力,落在僵持不下的雙方身上,必會讓一方先做出一點小妥協。

杜有鄰見薛白快撐不住了,上前以他的官銜給予支持,舌戰群儒,道:“令狐少尹,不如先去赴宴,他要審便讓他審。與一個區區縣尉有何好較勁的?大夥都餓了。”

“是啊,先赴宴…”

不知是哪個愚蠢的世紳下意識地附和著,說到一半,連忙住嘴。

氣氛尷尬。

終於,夜色中有消息傳來,打破了僵持。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兩個宋家的奴仆連滾帶爬衝進縣署,驚慌之中竟是向薛白跪倒,喊道:“縣尊!快救陸渾山莊……

“出了何事?”

“山賊……山賊殺進山莊了…”

“宋公呢?”

“老家主被殺了啊!我們逃出來時,郎君們被殺了大半啊!”

此言如同一道驚雷在一眾官紳頭上炸開,所有人想到的都是薛白那一句“後果自負”。

後果自負,後果自負……莫名驚得他們根本無法思考、分辨。

這是反抗、殺戮帶來的恐懼開始占據他們的腦子,不對,是對變革的恐懼讓他們不可抑製地顫抖。

薛白張了張嘴,很驚訝,但更多的還是遺憾,喃喃自語道:“我審不了宋家了?”

沒有人回答。

整個偃師縣的田地、屋舍都還是那麼寂靜,無聲地回蕩著那一個問題。

——審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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