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穆之音消散。
院內燭火熄滅,龍靈綃幕布泛起純白熒光,如浪抖動,偌大橫幅之後,是一張巨大的方形扁水缸,中間插入諸多「並」字隔斷,每一個網格內,皆有一隻熒光水母徜祥發光。
泉玉軒灌注氣血,泉廣欽有條不紊地轉動轉軸,依順序翻動畫冊。
嘩嘩嘩。
書頁翻動。
龍靈綃演變色彩,耀眼白光變作白天,大雁橫掠天空,黃沙漫天。
「變了變了!」向長鬆不自覺地往前伸脖子。
「和真的一樣啊。”
眾人驚歎。
「倒真有幾分像漠北。」楊東雄目不轉睛,追憶懷念。
藍貓褐鼠的畫風同真實景象完全不同,後者真實感的衝擊力搬到麵前,無疑更強!
梁渠調整座位,摟住娥英,尋了個更舒服的姿態靠在長椅上,望著「鏡頭」從上而下,從白天變作黑夜,長長的隊伍舉著篝火,宛若一條火蛇前行。
他給泉淩漢的指點不多,主要有兩個。
一個是「鏡頭」的運用和切換,許多獨特的表現方式是不斷迭代出來的,沒有會少太多姿彩,看起來乾巴巴的。
另一個則是關於「劇本」的選用。
如何讓衝擊力達到最大值?
不是編造新的故事,展示自己的無窮「點子」,而是把老故事改頭換麵,重新演繹!
越是熟悉,越是震撼!
如何選擇故事也有講究,一來要老少鹹宜,二來不能觸犯忌諱。
龍靈綃上「鏡頭」拉近,同夜幕下的火蛇貼麵,人們衣衫檻樓,蓬頭垢麵,
竟是一支老弱病殘的流民隊!
師兄們的議論漸漸平息,全神貫注。
畫麵裡毫無雜音,隻餘軍士手中火把的啪聲,和流民艱難疲憊的喘息聲。
許多難民的麵孔甚至有幾分熟悉。
「徐師兄,那個流民長得好像你啊。「
議論間畫麵一轉。
「乾」字大旗於風中獵獵作響。
光影不斷變化。
劇院外的鮫人有序配音,半刻鐘內,主角配角依次登場,故事拉開帷幕,熟悉之感湧上心頭。
「《長生殿》?」
龍娥英猜測。
《長生殿》是為經典戲目,講的昔日大煌某位皇帝因昏庸、腐敗給大煌朝帶來的巨大災難,以致王朝幾乎覆滅,中間又有夾雜了皇帝和其妃子的愛恨情仇。
她拉了拉梁渠的衣袖,想讓自己的猜測得到認可,卻沒有出現該有的回應。
一轉頭。
發現梁渠呆呆地貼靠椅背,映照熒光的臉上半明半暗,顯露出的一隻眼睛一眨不眨,似乎藏著說不儘的心緒,道不儘的故事,是那麼的———·
落寞?
「呼!」
梁渠眸光瑩亮閃爍,像個溺水的凡人,一口接一口貪婪地呼吸。
多久了。
久。
太久了。
他從未想過。
那視作平常的愜意感,有一天會如此難得,如此珍貴。
如今的生活好嗎?
五畝池塘、三進大院,洗衣做飯有人專管,去往帝都路程三天而已,又有家宅,朋友無數,夫人貌美,家裡兩個逗悶小丫鬟,生活質量比曾經更如夢似幻。
連狗也可以養了。
不用擔心狗糧的開銷有多大,不用擔心院子太小不夠它跑。
說生活不好,用不到旁人,昔日餓著肚子的自己便會出來抽上一嘴巴。
唯獨一點,始終不變。
人命太不值錢了。
頭張、魚幫、大蛇、鬼母教,後麵又有蛟龍、大雪山、位果武聖,從一人之害,一縣之害,到天下之害,似乎永遠沒有徹底的安全感。
一切的美好,一切的平靜,都寄托於蛟龍的忍耐,寄托於北庭、南疆和大雪山的不作妖,寄托於小小的勢力平衡之間。
有時他會想。
活的太久真是一件麻煩事。
朝菌不知晦朔,不知春秋。
然而真等透徹明白的領悟,便要在秋天乃至夏天為凜冬而愁苦。
又或者完全無能為力,興許不失為一種幸運,如秋蟲落到角落裡,同雜草一起枯黃。
偏偏麵前有一個半冷不暖的土洞,抬起頭,纏繞毒蛇的樹梢上掛有勉強過冬的堅果食物。
或許正因如此,曆史的車輪才會滾滾前進,從家族到宗門,從宗門到王朝,
不斷地創造出更適合大多數人生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