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太衝叩了一個頭,趕緊站起來,垂首等候皇上繼續說話。
他從眼角的餘光望過去,見中間寶座上坐著一個青年人,頭戴烏紗折角巾,身穿四團龍大紅色盤領窄袖袍,腰束透犀帶。樣貌上不會超過三十歲,但是臉色很差,雙眼無神。滿身都散發著疲憊感。
皇帝輕輕地咳了一聲說道:
“你來京師多日,一直在為鄭森奔走。你的奏折,朕也瞧過了。”
“是。”
“你對飛黃將軍的一片赤誠,便是朕也是十分感動。他能用你這樣的人,實乃鄭家之幸事!”
這一句,更是引出了錢太衝的滿腹惆悵,這幾年來他為鄭森奔走,殫精竭慮。然而鄭氏集團裡說他好話的人卻沒有幾個,外人且不說,就是鄭森身邊的人,表麵上很敬重他,背地裡也在質疑他如此賣力,是不是意圖架空鄭森,賺取鄭家剩餘的財富。
這份委屈,他也隻能在統太郎和馬托斯兩個外國人麵前傾吐――當然,也正是靠了他們,他才能繼續在鄭森身邊發號施令。
此刻仿佛他的辛勞和委屈都獲得回報,剛想開口隻覺得喉頭哽咽,他生怕失儀,趕緊平複了下心情才開口道:
“臣於飛黃將軍不敢言‘忠’,隻是受人之托,不敢稍有懈怠。如今鄭森年未弱冠,雖承襲了世職,手中卻無半分權柄,鄭家上下,多不受他差遣,連乃父遺下的土地錢財也多被親族霸占。將軍為髡賊所害,為國儘忠,嫡子落得如此境地,臣官卑職小,實無扶持之力,隻能來京師儘力為其奔走。”
他說得這些,崇禎已經在奏折上看過,並沒有太大的感觸。鄭芝龍當初也是他頭痛的“巨寇”之一,後來雖然熊文燦將他招撫,也平定了閩粵上的不少海賊土寇。但是不少大臣的秘奏中都言及此人“狂悖自大”“勾結倭寇”,大有“聽調不聽宣”的意思。
當初鄭芝龍集團被髡賊擊垮,朝中大臣大有認為這是“兩賊相爭”,再好不過。甚至有人認為自此之後,“閩粵海麵再無巨寇”!
這種情緒,多多少少的影響到了皇帝的判斷。他之所以召見錢太衝,也不是為了要給鄭森主持公道。
“此事你去找過沈猶龍麼?”
“見過,隻是……無濟於事。”
“他怎麼說?”
“沈大人說,鄭森雖已襲世職,但是鄭家的事是私事,他不便介入。”錢太衝頗為艱難的說道,“微臣也知道大人說得有理,隻是這……欺負孤兒寡母……”
崇禎微微點頭,他對眼前的錢太衝觀感頗好。覺得他為報答一點知遇之恩,為其恩主的遺孤呼喊奔走,甚至想到了到京師來找門路上書,把官司一路打到他的麵前。
這樣的人,不但“忠”,做事也做事有一股韌性,隻可惜他是個秀才,不知具體的才學如何。
“我看你的奏折,對髡情所知甚多?”
“是,學生曾是廣東左參政分守海南道施邦曜的幕僚,崇禎三年王督發兵征討髡賊,學生隨軍出征。王師敗於澄邁,學生在亂軍中被髡賊所獲。直到崇禎五年方才脫困而歸。”
“你跟隨過王尊德征伐過髡賊?”皇帝大為詫異,沒想到這秀才還有這段往事,
“是,微臣受施大人所遣,自瓊州城追隨王督,直到在澄邁城下兵敗。”錢太衝不無悲戚的說道。
“難怪你對髡情所知甚多。”皇帝心相。自從王尊德兵敗,上書言髡賊髡事之人不少,但是大多是隔靴搔癢,縱然京師乃至宮廷裡髡貨甚多,但是自始至終,了解髡情之人卻是寥寥無幾。如今髡賊已陷兩廣,己方居然連髡賊內裡是何情形亦是一無所知!
此人兩次與髡賊交戰,又陷賊數年,對髡情想必十分清楚,倒是一個眼下急用的人才!
他問道:“既然你對髡情所知甚多,朕且來問你……”
當下將朝中流傳的各式各樣的所謂髡情一一做了詢問,錢太衝在元老院手下可是結結實實乾過兩年勞役的人,和道聽途說,獵奇尋趣的普通文人不同。當下一一解說。對種種傳聞有的斥之為荒謬,有的又解釋“所以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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