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淅淅瀝瀝,將長安城籠罩在一片薄霧當中,連日來的小雨讓天空始終灰蒙蒙的,與當下長安的心情一般無二,沉甸甸。
旬日前。
漠北來報,草原戰事停歇,匈河將軍趙破奴已經率軍回返,據報,其部北上出擊期間斬獲頗多。
隻是朝堂並沒有因為這個消息而歡呼雀躍,畢竟一路得勝,另一路卻仍舊杳無音信。
“算算時間,驃騎將軍應該已抵達朝鮮多日了吧?”甲觀殿樓台高處,劉據望著閣外雨絲,凝神問道。
“若腳程快些……”身側的金日磾想了想,“如今應該能跑一個來回了。”
劉據皺了皺眉。
他此刻心中惴惴,以至於忍不住詢問時間,其實也是受了皇帝的影響。
今日早朝上,皇帝命人給濟南太守公孫遂下了一封急詔,命其火速趕往朝鮮,探明前線戰況。
“朝鮮戰局若再無轉機傳來,恐怕過不了幾日,父皇還得加派使臣。”劉據吐出一口濁氣,吩咐道:
“命人去東城三門守著,一有消息,即刻來……”
“報——!”
閣樓外忽然響起長喝聲,魏小公公邊跑邊喊:“報,朝鮮軍報,大捷!大捷呀殿下!”
說曹操曹操到,劉據神情一揚,朝樓下小太監高聲問道:“捷報何在,詳細戰況如何?”
立在雨幕裡的魏勝連忙回道:“捷報從霸城門入,往未央宮去了,細則尚不知曉。”
“速去打探!”
“哎!”魏勝隔空應了聲,又急匆匆轉身朝宮道另一頭跑去。
報捷的騎卒一路馳騁一路高喊,戰報送入未央宮時,住在尚冠裡、北第的朝堂大員們也相繼收到了消息。
然後。
他們做出了和劉據一樣的舉動,命人速去未央宮打探,而對於此類值得宣揚的消息,未央宮一向不設防。
半刻鐘後,魏小公公氣喘籲籲跑回,喜道:“稟殿下,朝鮮已舉國投降,我軍大勝!”
“驃騎將軍剛抵達朝鮮第二日,便領軍出擊,陣斬朝鮮太子,後又趁士氣正盛,順勢攻城。”
“大軍圍攻三日不休,城內朝鮮大臣反叛,國相韓陰、路人,將軍王唊等人暗中聯合,將朝鮮王衛右渠誅殺!”
“隨後開城投降!”
魏小公公一口氣說完,劉據聽罷,眉眼間頓時有了光彩,就連旁聽的金日磾也露出驚訝之色。
冠軍侯,當真神人也。
“僵持數月,始終沒有進展的戰事,冠軍侯去後不過一天便打開局麵,又三天得勝……”
金日磾搖搖頭,不知說什麼好了,幸虧冠軍侯是太子殿下的表兄,否則如此人物,必為心腹大患。
“好!”
劉據不知道下屬在想什麼,他仍在眉飛色舞,不過隻昂揚了片刻,他又沉下臉,立刻追問道:
“軍報可有說接受朝鮮投降的是哪位將軍?樓船將軍還是左將軍?”
“這個……”
聽到問話,陪著太子一起高興的魏公公,此刻嘴角抽了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劉據不悅,“快講!難道還是驃騎將軍出麵不成?”
“哎,是是。”魏公公躬了躬身,牽強道:“出麵受降的是樓船將軍揚仆,至於左將軍……”
“他被驃騎將軍臨戰斬殺了。”
恩?劉據怔了怔,表兄把自己老爹的司機給殺了?
嗬——
他臉色鄭重幾分,當初緊急之下,霍去病臨危受命,走得急,劉據也就交代的粗糙。
從當時霍去病的回複,以及此刻的稟報來看,霍去病確實洞悉了朝堂的生存之道,他也貫徹了那句:
‘我知道怎麼做!’
隻是,霍去病好像用力過猛了?
“臨陣斬殺大將,而且那位將領算是陛下夾帶裡的人物。”金日磾在旁謹慎提醒道:“冠軍侯有些犯忌諱。”
“不可武斷。”經過短暫思索後,劉據理清了思緒,搖頭道:“表兄並非濫殺之人,不至於為了犯錯,故意斬殺荀彘。”
“戰場上應該有些我們尚不清楚的事情。”劉據思量一陣,朝魏勝吩咐道:“備馬車,孤要入宮。”
“是,殿下。”
戰場上的確有長安君臣不知道的意外,隻是戰報也語焉不詳,隻有寥寥數字:左將軍抗命,斬。
具體怎麼抗命,為何抗命,並未詳細陳述,還需等大軍班師回朝後查問。
捷報送往京城時,遠在朝鮮的大軍已經同步動身班師,留部分步卒駐紮,由遼東太守代為監管。
五日後。
匈河將軍趙破奴率先領軍回朝,此次漢軍北上參戰,名為北擊匈奴,實為延續匈奴內亂。
所以此戰的結束,也與‘內亂’二字有關。
烏維想吞並左賢王,漢軍不許;句黎湖想夾擊烏維,滅了自己這個兄長,漢軍又若即若離。
廝殺了幾場硬仗後,攣鞮氏那幾位王族,也意識到了大漢在有意推波助瀾。
儘管他們之間依然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但被人利用著廝殺,總是不自在,打著打著,都默契的收了兵。
如此這般。
趙破奴方才領軍南歸。
不管匈奴一方怎麼算計、怎麼明悟,漢軍北上一遭,東邊打打、西邊揍揍,也有斬首四千餘級的實打實戰功。
述職朝會上,天子下詔:“複封趙破奴,浞野侯,食邑一千三百戶!”
自酎金奪爵後,趙破奴終於再次功封列侯……
值得一提的是。
此戰趙破奴是從上穀郡出兵,軍中不乏上穀、漁陽兩郡騎兵參戰,其中有一個熟悉的名字,在此戰脫穎而出,同樣在宣室殿受了賞賜。
不是旁人,正是——李陵!
好家夥,李廣那股高興牛逼勁就彆提了,要不是近期長安氣氛不對勁,李老頭高低都得整兩桌、吆喝幾嗓子。
但還是那句話,最近不合適。
怪異的氣氛從趙破奴班師之前就在縈繞,他回來後仍舊如此,直到另一路大軍回朝,方才達到頂峰。
“臣失職,先有攻城不利,後又受了朝鮮王巧言欺騙,請陛下責罰!”
宣室殿內。
樓船將軍楊仆單膝跪地,麵露慚愧忐忑之色。
大殿中群臣在座,儘皆默然不語,劉徹靠在龍塌上,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幽幽開口,語氣聽不出喜怒,“你跟朕說說,你怎麼被巧言欺騙的?”
楊仆咽了口唾沫,掙紮片刻,澀聲道:“臣兵敗後,急於求功,朝鮮王以隻向臣投降為借口,蒙騙了臣。”
話罷,殿內一片沉寂。
劉徹敲了敲扶手,眼睛直勾勾盯著楊仆,“朕跟你說句實話,如果不是伱後續將功補過,朕現在就砍了你。”
“謝陛下不殺之恩!”
幾乎是皇帝話尾剛結束,楊仆的話頭跟著就來,其人雙膝跪地,叩首泣道:“謝陛下不殺之恩!”
“滾!”
劉徹沒心情去看他的表演,一甩袖子,立刻有內侍上前將楊仆攙扶出殿。
這位走後,殿中仍站著五人,一個是霍去病,他麵色如常,另外四位見識了楊仆的遭遇後,都有些局促不安。
不過他們多想了。
隻見皇帝身側的宦者令前走一步,展開一封詔書,尖聲念道:“朝鮮衛右渠者,大逆不道,逐上國使臣,幸得……”
“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