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她如今對外叫沈青潭,從淮南道來,明經及第,補任並州參軍,剛剛到任兩個月。身份什麼的倒都不是假的,隻不過不是她的。
蘇令瑜本是長安商戶之女,家中世代以燒販琉璃為生,適逢上元年間天皇營建洛陽城,蘇父為圖興振家業,傾儘家財搭上了這條大船,為洛陽城中末等宮院燒製蘇氏琉璃瓦。後來麼,倒也如願了。不過隻如願了一半。
彼時司農少卿韋弘機奉天皇之命營建洛陽城,斥資甚巨,雖將洛陽宮苑修建得美如仙府,卻也不可避免地在朝野間引起非議。蘇令瑜雖不懂朝政,卻也知道在流言四起的時候,朝廷是有必要給百姓一個交代的。個中運籌,她亦無從得知,隻是隱約嗅到了山雨欲來的氣息。
像是為映照她的預感,忽然有一日,父親到了晚歸的時間卻遲遲沒有出現,緊接著就是官兵上門把蘇家裡外財物查抄乾淨,一應男丁女眷竟然全數收押沒為賤籍,發往他鄉為奴。
潑天的大禍。可蘇令瑜甚至連父親究竟犯了什麼法都不知道,就稀裡糊塗被塞進了販船,連再見父親一麵的要求都無人來聽。她當然是不可能莫名其妙認栽的,便在行船途中尋準時機,打傷了看守她的人,趁夜渡水逃了出來,此後陰差陽錯,也就有了這番遭際。
蘇令瑜想起種種往事,眉頭不由自主地蹙起,叫廊外的光撲了撲,更顯麵容清臒,血色也幾乎沒有,像是過分瘦弱又才生過一場病。
她服的藥能讓聲音逼近男人,隻是多少對身體有些影響,蘇令瑜卻感謝它的影響,因為在這種略顯病態的消瘦之下,她原本稚弱的輪廓褪了一圈,便少了幾分女氣
女扮男裝,李代桃僵,蘇令瑜是不折不扣的冒牌貨,她不得不在偽裝上多付出一些代價,先扮得足夠像一個男人,再儘快把明經科考試內容熟記於心,並使言行舉止無不符合讀書人的形象。她在一切事上始終謹小慎微,半分差錯不露,隻求彆被拆穿得太早。
如此費心費力,首要目的當然就是自保。冒任朝廷命官,罪名非同小可,她要是倒黴催的被人發現了,新罪舊案兩廂疊加,她這條命就交代給朝廷了。
其次,則是她對這條陰差陽錯踏入的仕途,尚存有幾分野望,有心要走得高一些,查清蘇氏琉璃案,扭轉自己為人魚肉的命運。雖然其中要擔的風險不可估量,但,總比為奴為婢要好一些。
最後麼…
蘇令瑜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手。真正的沈青潭死前,曾緊攥過她這隻左手。
當時的他,已隻剩下一口氣了,文弱的書生,回光返照一般地死死看著蘇令瑜,要她對著皇天後土起誓,拿去他的身份,給他報仇雪恨。
蘇令瑜發了毒誓,當然要說到做到。在給沈青潭報仇之前,這官身還不能丟。
雖然隻是個比平頭百姓高不了多少的芝麻官。
…好了。她隻容忍自己想到這兒,很快收了心,又從速看了幾行字就把筆記紙收了起來——迎麵有腳步聲。
等離得近了,蘇令瑜一看,是她上司,並州刺史張田衷。蘇令瑜往旁裡退開一步恭恭敬敬作揖,稱呼一聲使君,綴後跟上,把方才送走的那位縣丞所交代的事一一稟明。
“是,還是為了交城丟了軍馬的事,請使君示下。”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