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劉楊歎了口氣,“但我以為馬場隻是想換新人,畢竟他倆走了以後,很快就會招人補進來。可我不懂啊,我不懂為什麼要這樣啊?我們三個也才三十來歲,年輕力壯的,因為沒老婆孩子不用顧家,乾活也是最早來最晚走,特彆賣力,招新的哪裡能有我們這些熟手好?我也不敢問,隻能更加賣力地乾活,就差睡在馬場裡頭了。後來有一天,白伍和王誠忽然一起找到我。”
蘇令瑜看了看他的臉色,把自己沒動過的一杯茶推了過去,劉楊小聲說了句謝謝,捧起來喝了兩口定了定神,繼續道:“自從他倆不在馬場乾了,我們三個來往就很少,他倆忽然一起來找我,我挺驚訝的,想請他們喝一杯,但他倆的臉色看起來都不好,隻說有要緊的事要跟我商量。”
聽到這兒,蘇令瑜敏銳地偏了偏頭,這件所謂的“要緊事”,一定就是關鍵。
“他們跟我說,再過一個月,馬場的人可能會要求我做一件事,他們希望我表麵上答應下來,再與他們私下商量具體要如何做。”
劉楊歎了口氣,像是有些懊喪,“到底是什麼事情,他們一開始不肯跟我明說。我雖然完全不知道他們打的什麼啞謎,但當時就覺得,他倆很可能就是因為這件事走的,我就有些害怕。我這人不成器,沒有彆的手藝,隻會拌馬草,去彆的地方乾活雖然也能填飽肚子,但拿的錢肯定不如在馬場多。我真的很怕離開馬場,所以非要纏著他們告訴我究竟是什麼事不可。我軟磨硬泡,他們才把事實告訴我——原來一個月以後,馬場就要篩種了。”
“篩種?”
“就是挑配種的馬,一般會順便把當批成年軍馬考核掉,決定哪些馬留下配種,哪些馬進貢,哪些馬送去前線,哪些馬淘汰下去給廨院用。”
他這話又觸及了蘇令瑜的知識盲區,她不動聲色問道:“這幾種馬區彆大嗎。”
她主要是想知道進貢的和送前線的有什麼區彆。
劉楊以為她隻是又注意到了什麼線索,或是在考驗他供詞的真偽,便老老實實解釋道:“不算很大吧。配種的馬就是長得好,聽話,進貢的馬和送前線的馬其實就是同一批,不過進貢的是送到長安給聖人和百官看看今年馬的好壞,一般會挑比較好的,送前線的就是普通合格軍馬,淘汰下來的一般也不會比合格軍馬差很多,基本上都送到晉陽了,官驛裡有時候也會用。”
“反正是不會流入民間市場。”
“對。”劉楊說完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哪兒被抓了,當下有些羞慚似的補充道:“黑市就另說了。”
“你繼續講。”
“嗯…我當時也知道一個月後要篩種,但是完全沒想到這事能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年年都相安無事啊。後來還是白伍開口了,跟我說官府其實對這些軍馬另有打算,所以需要在馬場裡乾活的人配合,想留下做工,就得通過他們的考驗,讓他們覺得你是‘自己人’,白伍和王誠就是因為沒有通過這個考驗,所以才被踢出去了。我都傻了,我問是什麼考驗啊,怎麼連我們這些就拌拌草料的人也要被篩一遍。白伍和王誠臉色就為難起來,然後告訴我,到時候張監牧會親自見我,然後…”
劉楊的臉色,也像他描述的白伍和王誠一樣,為難起來。蘇令瑜歪了歪頭,眉心微蹙,以一種疑惑的眼神催促。
他像是自我勸導了一會兒,才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說:“張監牧會說我最近活得不夠好,正巧有比我更年輕力壯的人想走關係來馬場乾這個活,問我想不想留下來。如果我說想,他就說,那你給我磕個頭吧。我要是磕頭了,他就會覺得我已經是‘自己人’,可以留在馬場裡,但如果我不磕頭,就會像白伍和王誠一樣,在過年之前被解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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