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第278章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這叫曾度的差役,回答得幾乎沒有什麼漏洞。
可在人們的印象之中,差役大多都是奸猾之人。
其實這本也無可厚非,這些差役都是本地人,而且父子傳承,在縣裡廝混得久了,上官和世族惹不起,又成日催促他們公乾,若是不壓榨小民,他們向上沒法交差,向下呢,又沒辦法立威。
久而久之,這差役個個都如泥鰍一般,滑不溜秋。
這是先入為主的印象,因而很快,王錦便眯著眼道:“我瞧你的口音,和其他高郵人的口音不同,你莫不是偽造的差役吧。”
曾度見他刁難,回答得更是小心翼翼,忙道:“小吏本是揚州安宜縣中公乾,一個月前,都督府將小吏調來了此地。”
王錦一時語塞。
其他人也覺得蹊蹺。
一般情況,縣中小吏都是本地人,畢竟……隻有他們對於本地情況了解得最多,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本縣的小吏,是從其他地方輪替過來。
說穿了,這時代鄉土觀念極重,你不是本縣人,是沒有人會敬畏你的。
王錦便笑了:“哈哈,爾初入本鄉,兩眼一抹黑,也能辦差?”
“這就看辦什麼差了。”王錦老老實實地道:“倘若是欺人,肯定辦不了的,這是小吏的實在話,便是有人想要塞錢給小吏辦一些事,小吏也不敢輕易去拿……”
說到這裡,此前還明火執仗的氣氛,似乎輕鬆了一些,許多人都意味深長的笑了。
隻有李世民還在一頭霧水,倒是陳正泰看出了李世民疑問,便低聲道:“恩師,外鄉人到了本地,往往不知情況,不敢輕易拿錢的,畢竟不知裡頭的深淺,一旦拿了人錢,不能為人消災,少不得有人要鬨,到時說不準就要惹禍上身了。隻有那些本地的老吏,他們知曉輕重,知道什麼人可以欺,什麼的錢可以拿,而且往往都會有掮客從中穿針引線,方才敢索要人財物,為人辦事。”
李世民恍然大悟,難怪這麼多人都露出了意味深長的樣子。
想來這些人……也是門清吧。
李世民心裡想,朕才是天子,天下人不給朕送錢,卻都給朕的臣子,還有臣子下頭的差役們送錢,求他們辦事,如此說來……朕還沒有這些人明白?
王錦本是氣勢洶洶,說到這裡,這板著的臉也不禁繃不住了,他隻好又瞪一眼:“可是你這外鄉人,既辦不得差,要你在此有何用?這都督府,真是胡鬨,太不像話了。”
曾度卻不禁笑了,而後回答道:“郎君這裡又有所不知了。都督府也早有明令,設吏的本意,乃是安民以及協助百姓,因而固然外鄉人來此沒有辦法立威,可小吏所做的差事,大抵都是協助農人農耕,偶爾代人寫一些書信,亦或者催告一些都督府最新的文告,還有統計村中人丁,丈量土地,管理文牘等等雜事。”
“這些事,對於百姓們而言,都是有利而無害,百姓們雖偶有人對此有怨言的,可絕大多數卻都極力配合,大家彼此融洽,又非是去勒索錢財,滅門破家,要這威信……又有何用?這立威信的事,是稅營的差事,催繳錢糧就得要這威信,可這不是小吏的本份。所以小吏雖是外鄉口音,可到了哪一個村落,總不至被人故意刁難,往往事情還算順遂。”
他說得很誠懇。
而一直想捉這差人小辮子的王錦,這一下子卻無詞了。
在他的印象之中,這百姓都很刁蠻,刁蠻的百姓你得鎮得住,得讓他們乖乖交糧,乖乖的服役,哪裡有不凶惡不立威的道理?
可人家直接降維打擊,因為都督府這裡將職責分清楚了,小吏所做的事,更多的是類似於店夥計一般的雜事,就譬如帶著牛馬來村裡給村人耕種糧食,這需要有威信嗎?
畢竟,小民們又不傻,總不至這樣的人都要趕走,少不得要歡天喜地將人迎進村來,若是能因此而節省一些勞力,真是求之不得。
這就好像,你去要人把錢交出來,便需一個凶神惡煞,而且在本鄉還需有勢力的人。可你去送錢,還需這樣的人?
李世民聽到此,一時也陷入了沉思。
此時,他不由道:“倘若遇到了糾紛呢,如何解決?”
誰也沒想到,陛下親自排眾而出。
陛下開了口,這下子是誰也不敢再說話了。
曾度道:“若有糾紛,自是小吏這樣的人進行調解,正因為我是外人,所以雙方反倒會信服一些。”
李世民皺眉,他心裡有著太多的疑惑,便又忍不住問:“可你自外鄉來,就算你肯勤勉,可如何杜絕其他似你這般的人懶惰呢?”
王錦站在一旁,不禁在心裡讚歎,陛下這句話,真是直指了要害。
是啊,說是說的好聽,問題在於,從前的小吏為何肯勤快下鄉,那是因為有油水,現在看來,油水沒了,這些小吏如何還肯好好辦差嗎?
倘若陽奉陰違,誰能管得住?
曾度瞥了李世民一眼,心裡震驚,因為……他發現……眼前這個人,竟有些眼熟。
而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眼眸頓時張大了一些,而後結結巴巴地道:“陛……陛下……小民見過陛下。”
眾人愣了一下,隨即嘩然。
沒想到在這偏鄉之內,竟還有人認識李世民。
這區區小吏,是如何認得的?
李世民也很是狐疑地道:“你認識朕?”
小吏便正色道:“如何不認得?隻是開始覺得有些麵熟,此後再見陛下的氣度,便可確定了。我家都督說自己乃是陛下的親傳弟子,雖在揚州,卻無一日不對恩師朝思暮想。於是……便命人用一種奇怪的畫技,繪製了陛下的畫像,張掛在寢臥,說是要隨時瞻仰。此後,都督覺得還足夠,說這畫像隻在寢臥,又不能隨身帶著,於是便讓各個衙堂,以及所有的公房裡,都需懸掛聖像,不隻如此呢,便是揚州的廟宇,道觀、學堂、作坊也統統讓人張掛了。下吏在縣裡出入的時候,就時刻瞻仰聖容,豈有不認得的道理?”
李世民:“……”
杜如晦等人聽到這個……也算是徹底的服氣了,真他娘的被姓陳的這個小子……玩出了花來。
連寺廟和道觀都張掛了?
這樣說來,到底是佛祖的金身在中間,還是聖像在最中?
李世民聽到這個,一臉詫異,他腦子裡第一個反應,便是陳正泰這個家夥,到底將他畫成了什麼樣子。
可細細一想,這個法子未必不是好事,人們隻曉得皇帝,可皇帝到底是誰,隻有天知道。
某種程度而言,皇帝在小民們眼裡,隻剩下了一個稱謂而已,可一旦有了畫像,那麼這一切便深入人心了。
李世民居然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心裡打定了主意,到時得看看這是怎麼回事。
此時,這小吏似乎後知後覺的,卻是激動得不得了,這是皇帝啊,還是能動的,這可比聖像上的皇帝要鮮活多了。
他兩腿一軟,撲哧一下拜倒在地。
李世民道:“不必跪拜,快起來回話。”
“拜著好,拜著好,陛下,小吏腿軟,已站不起來了,這樣……會自在一些。”
好吧,似乎也隻能滿足他這奇怪的要求了。
“朕再問你,難道你就沒有想過躲懶嗎?你如實說來,若敢隱瞞,朕不饒你。”
這的確又是一個好問題,於是王錦等人又都豎著耳朵聽著。
曾度覺得人一拜下,整個人居然輕鬆了許多,他深吸一口氣,便道:“小吏怎敢說假話?這一方麵,是都督府將所有的吏員都進行了造冊,而後建立了功考簿子,若是查到了躲懶的,極有可能降你的職,甚至可能開革。另一方麵,是因為……因為……前些日子,就在這高郵縣,一個叫王九思的老吏,升為了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