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落橋,淩晨,三月,戊午,卯時。
薄薄的晨霧,在九鄉河上靜靜地彌漫著,蔓延於河的兩岸,把鬱鬱蔥蔥的山林,流水,都籠罩在了這層薄霧之中,鳥語花香,在這片方圓十裡左右的河兩側空地上響徹,一座寬約一丈的木橋,立於河水之上,橫跨著這四十多米寬的河麵,一片寂靜祥和的氣氛。
河東,離著羅落橋約一裡處的一片小丘之上,四五騎當丘而立,檀憑之和他的兩個侄子,檀祗與檀韶,與孟龍符,索邈並立於丘上,他們的身後,丘下的原野之中,伏著五六百名騎兵,準確地說,近三百名甲騎俱裝的重裝騎兵,和三百名提著大戟,背著長弓的神箭突擊手,連人帶馬,伏於草叢之中,人銜枚,馬套嚼,靜得沒有半點響動,連咳嗽的聲音,也聽不到半聲。
索邈舉著馬鞭,指著對岸,說道:“瓶子哥,昨天夜裡聽你的建議,追到此處後,怕對岸有伏兵,所以四更的時候,全軍將士下馬,吃飯喝水,然後在這裡靜觀敵情,整整兩個時辰過去了,都沒有見到半個楚軍,隻怕你的擔心,真的是多餘的了。”
檀韶不滿地說道:“老索,小心使得萬年船,這橋是座獨木橋,非常地險要,若是有敵軍埋伏,截斷這橋,可就危險了,你可彆忘了,當年寄奴哥本人在烏莊,也給人在這樣的橋頭伏擊,差點送了性命呢。我叔叔可是親曆過那戰的,小心一點,又有什麼不對的”
孟龍符冷冷地說道:“阿韶,我對瓶子哥,還有寄奴哥沒有半點不敬的意思,但是這回不同於當年在烏莊那戰,那一戰我也參加了,對麵的烏莊,是個現成的莊子,可以伏兵,而敵人早就布好了埋伏,在那裡等著寄奴哥上當,加上還有內應通報寄奴哥的行蹤,這才讓妖賊伏擊得手。”
“但這回可不一樣,我們一路是追殺逃敵到此,一路以來,楚軍丟盔棄甲,我們一路攻擊也擊殺了百餘名楚軍殿後的潰兵和散卒,死人可不會說謊,他們身上的甲胄與軍械也不是假的,從江乘大營到這裡,可是足有五十多裡路啊,那些俘虜也說過,他們是跟著軍團主力一路撤退,因為實在跑不動,才掉隊的。畢竟從建康城跑到這裡,再往回跑,即使是這些精銳的荊州軍士,也受不了。”
檀祗不滿地說道:“我們路上時間太緊張,而且這十幾個俘虜幾乎都是眾口一詞,還沒來得及上刑就吐了,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孟龍符冷笑道:“誰叫寄奴哥規定了不得虐殺俘虜的命令我們人手不足又沒法分人看管他們,就隻有聽了口供之後把人給放了。但所有人說得都一樣,應該不是虛言了吧。我們一路追到這裡,這橋也看了一晚上了,難道你們看出什麼埋伏了嗎”
檀憑之歎了口氣:“猛龍,你難道不知道,有時候這種最安靜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時候嗎楚軍的主將,皇甫敷和胡藩,絕不是膽小無謀的鼠輩,就算是撤退,但放著這麼重要的橋不守,或者是不拆,你覺得正常嗎”
孟龍符笑道:“瓶子哥,我看你是給鮑嗣之那小子坑了一回,處處都覺得是埋伏了吧。這從江乘到羅落橋,起碼三四處林地和山穀,每到一處你都要說擔心有伏兵,先派斥候打探,結果探來探去,除了捉到了七八個跑不動路,在路邊休息的傷兵,潰卒,可曾有半處埋伏”
“實話跟你說吧,我看這楚軍,就是因為一路拖拖拉拉,前後脫節,前鋒的吳甫之貪功冒進,被我軍全殲,而後麵運著輜重和糧草的皇甫敷和胡藩,剛剛進大營,就目睹了吳甫之所部最後給圍殲的過程,早就嚇破了膽,不知我軍虛實,一路掉頭狂奔,想要跟後麵建康城出動的大軍會合而已。”
“這羅落橋,就跟前麵的三四處可用於伏擊的險地一樣,在平時肯定會守,但在逃命的時候,就顧不得那許多了。我們現在如果不趁勢占了這裡,等到楚軍反應過來,派大軍來搶占,可就悔之晚矣了。”
“到時候,我們一個個有何麵目去見寄奴哥他把全軍所有的戰馬和馱馬給了我們,自己帶著兄弟們隻能靠兩條腿跑步,可不是為了讓我們在這裡睡大覺的!”
說到這裡,孟龍符聲色俱厲,須發皆張,看著沉默不語的檀憑之,朗聲道:“瓶子哥是前輩,宿將,小心使得萬年船,沒有問題,但是我身為鐵騎統領,帶著全軍機動性最好的這支騎兵,不能坐視戰機失去,已過卯時,這裡的一切,都清清楚楚,要是楚軍發現我們的兵力虛實,這橋我們就再不可能奪取。”
“老索,為了打消瓶子哥心中的顧慮,這樣好了,你帶五十騎現在就衝過橋,如果敵軍果然有埋伏,就馬上撤回,切勿交戰,若是敵軍斷你退路,你就直接向南邊沿河突圍,我和瓶子哥,會發矢助你的!若是對岸奔馳三裡,都沒有看到敵軍伏兵,就給我回來!”
索邈哈哈一笑:“看我的吧。敵軍是否有伏兵,一試便知!”
檀憑之點了點頭:“這個辦法不錯,應該能試出敵軍的虛實。老索,當心。”
索邈笑道:“放心,跟著我的部曲,多是從關中過來的隴右馬幫,不僅能打硬仗,更是能奔善跑,真遇到硬點子,我們是可以一邊逃命一邊卸馬甲的,要是沒這本事,我們也逃不到大晉啊。就算真回不來,起碼也能讓大部隊安全了,也不虧啊。”他說著,馳騎下丘,很快,就帶著五十餘騎,衝向了對麵的獨木橋。
九鄉河中,河岸的蘆葦之下,四隻炯炯有神的眼睛,冷冷地看著這五十餘騎從橋上呼嘯而進,臉上抹著淤泥,穿著全身水靠的胡藩低聲道:“皇甫,他們過橋了,這好像是先鋒,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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