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礁的心裡存了事。
在那天之後,他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定。
他開始增加去表叔公謝文載那裡的次數,每次都要請教些學問上的問題。謝文載很高興他在上了衛學、決定棄文從武後,還依然願意在功課學問上用心,回答他疑問的時候完全沒有保留。
隻是,謝文載再博學,在這世上也有力所不能及之處。海礁提出的一些問題,他不是回答不出來,隻是不如旁人精通。他擔心自己沒能給予海礁最好的答案,便索性親自領著海礁去拜訪更專精於此的友人。
海礁得以跟隨在表叔公身邊,前往長安府同知莊士同家做客。
莊士同自打到長安上任以來,一直忙於公務,隻在休沐時偶爾會約上三五老友,或是聚會談笑,或是出門散心。他到陳家宅子來過幾遭,與海礁也見過好幾麵了,但對這個少年說不上熟悉,隻知道對方是老友謝文載的表侄孫,早年跟著老友讀書,如今已經決定要棄文從武,日後要在軍中發展了。不過這個少年頗為聰慧機靈,對長輩們都很恭敬知禮,曾給莊士同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如今他看到海礁哪怕去了衛學上學,也依然手不釋卷,願意在經史詩書上用心,也很欣慰。無論海礁向他請教什麼,他不必老友謝文載開口,便主動回答了,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他曾對謝文載歎道:“我們這樣的人,平日裡想收個能傳授衣缽的學生都不容易。前些年人家都不敢搭理我們,好象我們是什麼瘟疫似的,避之唯恐不及。如今情況大有好轉,也多了人願意與我們結交了,可說到拜師做學問,依然還是無人開口,也不知是不是擔心哪一天聖心扭轉,我們就又沒了下場。
“我自己的兒子身體不好,吃不了寒窗之苦,小輩裡隻有一個孫女兒,雖然聰慧,也從小讀書,但到底下不了場參加科舉。我蹉跎半生,習得的學問,竟無人可傳授。有時候夜深人靜時,每每想起,我都覺得難以入寐。你有表侄孫,如今又多了兩個正經的門生,比我可要幸運多了。”
謝文載安慰他:“咱們年紀都還不大,你公務之餘,也尚有閒暇,若真有心收徒,在相熟人家裡挑個聰慧懂事的孩子,慢慢教導著,也能打發時間。實在不成,大不了等將來告老之後,你再從親族中挑個乖巧的孩子帶在身邊,日夜教導著,還怕無人能繼承衣缽麼?”
莊士同苦笑著搖頭:“你當我沒想過麼?從前我兒媳也曾將她娘家的侄兒送過來跟我讀書,結果……我都懶得說。世上哪兒有那麼多聰慧懂事的好孩子?就算真有,也早就被旁人慧眼識珠收了去,哪裡能輪到我來撿漏?況且我如今公務繁忙,實在抽不出多少閒暇時間,就算真的收了學生,也沒功夫教導。若是白占了個師長的名頭,卻無空教學,耽擱了孩子讀書,那就是罪過了。至於告老之後……那就到時候再說吧。興許那時候我孫女已經嫁人生子,我就能教導曾外孫讀書了。”
海礁這時候插言道:“莊爺爺,您也彆太灰心。世上也不是隻有男孩兒能讀書的。我妹妹也從小跟著表叔公讀書,功課比我學得還好呢!您的孫女聰慧過人,興許您根本用不著等到曾外孫出生,您的孫女兒就能繼承您的衣缽學問呢?”
莊士同聽得哈哈大笑:“這話雖然荒唐,但我老頭子卻聽得高興!我們家丫頭確實聰慧。她小時候,我就常常感歎,為什麼她不是個男孩子。若她不是我的孫女,而是我的孫子,我如今哪裡還用得著犯愁呢?”
謝文載笑著道:“有時候女孩兒也未必不如男孩兒聰明。礁哥兒說得不錯,他妹妹讀書,讀得確實比他好。小時候還不覺得,如今越大越明顯。不過,那也是因為礁哥兒如今要上衛學,多少荒廢了家裡的功課之故。他妹妹雖然成天忙著做針線、管家務、練刀練箭什麼的,但花在看書上的時間也不算少,記性還比他好。若不是女孩兒,我早就收她做正經弟子了,不必指望吳家的哥兒來繼承我的學問。”
莊士同忙問:“吳公的孫子功課如何?我聽老曹說,教導他時頗有些吃力?但老陸又說他根基打得不錯。這孩子的天賦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