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今夜可真美。”明玉豔羨地開口說道。
“明玉,你……陪我四處走走吧。”謝婉心的語氣,仿佛溫柔了許多,全然不似往日麵對大周天子時的冷若冰霜。
“是,娘娘。”
月光之下,明玉等一眾侍女,挑著紅彤彤的燈籠,走在謝婉心的身後,為貴妃娘娘照亮前方的道路。
謝婉心就這樣一路慢悠悠地走著,她抬眸望向夜空,除了那一輪明月以外,還有漫天的星辰。今晚月色如水,繁星點點,應是個良辰美景,可是,她為什麼卻會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呢?
湖上微風輕拂,吹起謝婉心肩後如瀑傾瀉的長發,一襲紅紗裙袂飄颻。白日裡殘存的暑熱,此刻已然儘數褪去,夜間涼風陣陣,尤其是這一泓平靜的湖畔……從湖上吹來的清風帶著些許涼意。謝婉心隻穿了件單薄衣紗,在微風的輕輕吹拂下,身子竟莫名覺得有些冷,女子的心,也如這長夜般沉寂。
紫菱軒的前院很大,臨湖的沿岸地帶,種植了許多名貴花草,花叢之中,放置著一架花藤秋千。
紅紗女子款款穿過花叢,來到秋千旁坐下,她用足尖抵著地麵,腳下微微一用力,秋千便輕輕蕩了起來。謝婉心雙手抓著花藤,身後烏黑的長發,也隨著秋千的晃動而迎風飄舞。她側目凝望向夜空之上的一輪明月,心底的孤獨愈發深沉。
漸漸地,夜深了,謝婉心斜倚在秋千藤上,微微閉上了雙眼……一天下來的勞心勞神,使得她終於有了些許倦意,微沉的睡意,縈繞著她寧靜的心神,使她始終處於半夢半醒之間。秋千雖然還在輕輕地晃動,可弧度已經在慢慢縮小,直至最後幾乎快要停下。
忽然,謝婉心睡意朦朧間,感覺秋千又蕩了起來,似乎是有人正在她身後推著秋千。
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而謝婉心的意識……也漸漸清醒了過來,她緩緩側首看去,卻看到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握著秋千的藤蔓。她的心神一怔,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一雙手了,同時,她也明顯能感受得到身後之人的存在與他身上那一抹凜然不滅的英雄氣。
“二郎……”謝婉心驀然回首,循著那燈火幽微之處,看到的竟然是那張她一直喜愛至極,朝思暮想的清湛容顏。
白衣男子將秋千挺穩,彎下腰身慢慢湊近她,溫熱的氣息灑落在她的耳畔,一時竟讓她有些意亂情迷。
“你怎麼瘦成這樣了。”
恍惚之間,謝婉心攬衣起身,端然自立,滿目柔情地平視著他。在她的視角裡,他一直是一個俊美的男子,清俊的麵龐、疏秀的雙眉、溫沉的眼眸和挺直的鼻梁,還有一雙堅毅的薄唇。
同樣,蕭長陵也在靜靜地凝視著她,眼底儘是疏星朗月般的微光,伸出手欲輕撫上她清雋的麵頰。
就當他那強而有力的手掌……即將觸碰到女子勝雪肌膚前的一瞬,謝婉心頓時恢複了前所未有的理性,連忙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玉容溫然生笑,隻是這一抹笑容,再也不複少女明豔,唯餘防範而已;歲月的流逝,隻能銷毀曾經那些齷齪不堪的形骸,卻無法銷毀此刻橫亙於她與蕭長陵之間的巨大障礙。
有的愛,無影無形,無聲無息,從不輕離一步,甚至讓人從來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更不會在心底留下刻骨的思念,不會讓人牽腸掛肚、患得患失,正因為它已經融入她的血肉深處,成了她的骨血、她的生命、她的肝腸肺腑。
“秦王怎麼在這裡?”謝婉心仰著半片臉頰,凝神注視著他的眼睛。她曾最愛他的眼睛,黑白分明,仿佛會把她永遠深深藏在眼底。
秦王?
蕭長陵眉心微蹙。
難道……自己如今與他竟生分到了這種地步,她現在連自己一聲“二郎”都不想再叫了麼?還是說,自己已經不配再與她並肩而立了。
靖北之王鬱然一歎。
“怎麼?!我……難道不該出現在這裡嗎。”
他的溫潤神色,一掃臉上平日沉積的凝厲殺意,十分清晰地鐫刻在謝婉心那雙宛若桃花的清眸之中;在謝婉心的眼中,蕭長陵還是隻有麵對她時才有的溫柔笑靨,聲音卻乾脆得沒有一縷尾音。
“這裡畢竟是行宮。”謝婉心淺淺垂眸道。
“行宮?”
站立在月光籠罩下的蕭長陵,目光幽深地遠望黑色天幕,唇角揚起冰冷的弧度,聲線陡然變得淩厲。
“整個遼東都是孤打下來的,莫非我來不得嗎?!天下之大任我馳騁,我蕭長陵自打從娘胎裡出來以後,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誰也管不著,何況是一座小小的行宮。再說了,這行宮……本就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婉兒,於我而言,隻要是你喜歡的東西,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奉送於你。”
隻見,蕭長陵的神色,愈加和悅,愈加明朗,聲音也漸漸從方才的淩厲轉化此時的溫柔。或許,隻有在麵對眼前這個女子的時候,這位在疆場之上叱吒風雲,縱橫捭闔的天下第一梟雄,才會展現出如此俠骨柔情的一麵。
“天色已晚,秦王殿下若無要事,本宮就先告辭了。”謝婉心凝視著夜色裡他那恍然如昔的俊朗輪廓,終究還是未能逾越他與她之間的那條鴻溝。
“婉兒。”
那一聲曾經無比熟悉、無比溫柔的呼喚,此時再度響起;然而,當蕭長陵再次脫口喚出“婉兒”這兩個字時,卻是那樣無助,那樣虛弱。
“你我之間,非要如此講話嗎?”
謝婉心步履頓住,淡然螓首沉吟片刻,曈中隱隱泛著淚光。
“二郎,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就不要再任性了,我們之間已經不可能了。其實……陛下他也是愛我的。”
“什麼叫不可能了!”蕭長陵陡然色變,悵惘益甚。
可當他聽到“陛下他也是愛我的”時,蕭長陵冰冷的神情,驟然呈現些微的怔忡,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些話明明已經餘音散去,卻依舊砸在了耳邊,嗡嗡地用力刮著耳膜,有冷風灌入口中,掀起舌底的驚訝難耐;白衣藩王在突如其來的驚懼中難忍詫異之色,旋即癲狂大笑起來,笑聲仿佛是在傾訴多年以來的怯懦。
“沒錯。陛下也是愛你的。可是他的愛……跟我對你的愛有著天壤之彆。對他來說,你隻不過是他後宮眾多嬪妃當中的一個普通女子,隻是替他誕育皇嗣,鞏固帝位的物件而已;可對於我來說,你是惟一值得我愛的女人,也是我惟一愛上的女人。婉兒,如果有一天,要我必須在江山社稷和你之間隻能選擇一樣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你,我會用我的生命來保護你,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半毫,哪怕他是皇帝也不成。在這一點上,他永遠都不如我,也永遠比不過我。”
這是何等得霸氣!
又是何等得深情!
良久的寂靜,仿佛所有尚有東西都死透了,靜靜得沒有半點聲響。連方才那擲地有聲的告白都成了幻覺。他立在離她身後一步的距離,雙手疲軟地垂下;而她……也暫時忘卻了紮根於心底的隱痛,黯然地灰敗了神色。
二人冷然相向而立。
“二郎,從今以後,把我……從你的心裡給挖出去。”
……
迷茫的夜色,徒留一襲白衣,孤獨地呆立於夜風之中;而在一座長亭之下,一身明黃逼人的青年帝王,倨傲地注視著湖畔的另一端,那雙炯炯的龍目,早已灼灼燃燒起了一縷暗紅的憤怒。
——是情天恨海,亦是一曲愛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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