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既已見我,為何不跪?
第275章既已見我,為何不跪?
“老風頭。”
李牧休呆坐在院子裡,隻覺腦子嗡嗡作響,有些失神。
他怎麼都沒想到,這位行走江湖瀟灑半生的老友,居然會真的栽在佛門手裡。
他的天地無蹤術,即便是自己都無法追趕上。
他的神隱斂息訣,能讓他化身草木,無論是進入鬨市還是山川,都似魚入大海,難以尋覓。
即便是那百萬禁軍鎮守的帝宮禁地,都來去自如,悄無聲息。
但如今,居然被佛門給逮住。
消息是從無量山的庶出弟子中傳來,千真萬確,由不得李牧休不相信。
老風頭,你怎麼就能栽了呢!
李牧休慢慢攥緊了拳頭,眼眶濕潤,心中一點一點蔓延出的極致痛苦,似乎要將他的胸腔撕裂。
他獨坐了半炷香功夫,隨後,他起身朝院外走去。
他先是來到宗祠,看到宗祠外棋盤前獨坐的老五李清正。
正獨自對弈落子的李清正,也朝李牧休看過來。
二人彼此對視,眼眸中都掠過一絲傷感,旋即將情緒收斂。
曾經他們相見時,身邊大部分的時候,都有那道歡快的少年身影,如今,卻再也沒了。
“二哥,怎麼有空過來?”李清正擠出一絲微笑。
李牧休麵色低沉,道:“過來瞧瞧先祖,請先祖恕罪。”
“恕罪?”李清正凝眸。
李牧休慢慢走向宗祠,腳步沉重,走得很慢,等跨越過那道門檻時,他的腳步稍微停頓了下,但最終,還是踏過了門檻。
李清正沒說話,隻是凝眸盯著他,他似乎意識到,這位曾經年少時離經叛道,在家中不受父親喜愛的二哥,如今,又要做出什麼事情。
“不肖子孫,拜見曆代先祖。”
李牧休來到金身牌位前,在蒲團上跪下,輕輕叩首。
牌位微微晃動,卻沒先祖現身,畢竟現身需耗費殘魂力量,除非是有大事稟報。
“何事?”
一道威嚴聲音傳出,不知是哪位先祖。
先前青州城一戰,不少先祖燃魂,有的消散了,有的殘餘英魂力量枯萎,陷入沉睡,如今隻剩下少數較強的英魂,仍在清醒中。
李牧休的臉皮微微顫抖了下,最終,還是將自己的來意說明。
“你要脫離李家?”
聽到李牧休的話,那位先祖震驚。
旁邊的李清正聽到此話,也是愣住,旋即怔怔地看著李牧休。
“混賬,你在說什麼?!”
牌位中,另一道金色殘魂身影浮現,身材魁梧,滿臉怒容:
“年少時胡鬨的還不夠嗎,才坐鎮李家幾年,又開始犯毛病了,你要我在列祖列宗麵前抽你嗎?!”
“父親。”
李清正看到這道殘魂,連忙由坐姿改為跪姿,蒼老的眼眸中罕見露出幾分惶恐。
即便如今年過八旬,但在父親麵前,依然如少時般戰戰兢兢,像是刻在骨子裡的敬畏。
李牧休聽到頭頂傳來的含怒聲音,依稀間,仿佛身邊吹起寒冷的大雪,在那個大雪夜自己跪在庭院中,跪在正堂台階外,聽著裡麵父親的怒斥,以及母親的哀求,還有其他兄弟姐們為他請求。
而當時的他,內心桀驁不服,心生怨懟。
但多年後,卻早已釋懷,因為自己也有錯。
那夜,他兒時曾嫉妒過的大哥,在父親飯桌離席後,偷偷給自己送來一碗熱騰騰的鹵肉麵。
如今多年後回味起來,仍是他吃過最美味的食物之一。
另外兩份,是那湖邊少年的烤魚,是那年少時斬妖受傷,那位女子給他煲的湯。
再也無法忘卻的味道。
想到那個雪夜,便想到那關外大哥消散的身影,李牧休的眼眶中又多了幾分濕潤,他將身子骨緊緊彎曲,將額頭無限貼近地麵,呼吸時將地麵的塵埃都吸入到鼻腔中,能聞到一股濃重的塵土氣味。
“父親,這件事我不得不去做,我答應過那位老友,我不能辜負他……”
“可他是盜賊!”
金色殘魂憤怒地道:“你年輕時跟那些豬朋狗友結交的還不夠嗎,他們利用你的關係,借我神將府的名頭四處禍害,猖獗斂財,你吃的那些虧難道還不夠多嗎?!”
“那是孩兒年少時不懂事,沒看懂人心,但這次不同,他不一樣,他雖然是盜賊,但從未借我神將府的名頭在外作亂,為他謀利行方便,他不一樣…”
“但他是盜賊!”
金色殘魂怒道:“若本性純良,怎麼會淪為盜賊?竊取他人辛苦之物,能是好人嗎?”
李牧休抬起頭,臉上已是老淚縱橫,但眼眸卻直視著那滿臉怒容,但更多卻是悲傷痛心的身影:
“父親,這世上人有八百萬活法,正道邪道各一半,他雖然選擇了跟我們不同的活法,但他從未謀害過百姓,從未欺淩過弱小,也從未害過我。”
“有些富麗堂皇的貴族,世家,拆舊補新,讓百姓來回奔波,以正道手法收斂百姓財富,使其顛沛流離一生,其行徑還不如直接偷搶。”
“伱這是幫盜賊說話嗎,我看你也要成賊了!”
李牧休苦澀,腦海中忽然想到那位老友曾說過的話,他低聲道:
“竊天道者為聖,竊人心者為帝,竊大國者為侯,竊鉤珠者為賊……他有自己的準則,他不一樣。”
“你,你真是一點沒變,如今神將府剛遭禍亂,妖魔肆虐,那荒神吃敗仗,必定還要卷土重來,你這時候退出神將府,你對得起你兄弟嗎,對得起你母親嗎?!”
李牧休痛苦地閉上眼,再次叩首:
“孩兒想去解救他,隻是不願將神將府牽連進來,今後神將府有難,我必定第一個踏出,第一個倒下!”
說著,額頭完全貼在了地麵上。
那金色殘魂大怒,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另一道聲音打斷了。
“讓他去吧。”
“父親!”
金色殘魂扭頭望去,有些呆住。
“孩子們背負的太多了,不要讓孩子連交朋友的權利都沒有,能夠不辜負朋友,忠於摯友又何嘗不是難能可貴呢?”
那另一道模糊的金色殘魂聲音溫和地說道。
李牧休聽到這話,額前的地麵被沾濕了。
他緊咬著牙,用力叩了三次響頭,隨後,抬頭看了眼那道偉岸的金色殘魂,見對方臉色複雜,眼中既是悲憤,又是痛心。
“既然你爺爺都這麼說了,你就去吧,彆說什麼退出神將府的蠢話,辦完事就回,大不了這次,我拿我這條命去給你擦屁股!”金色殘魂咬著牙說道。
李牧休心中一震,低頭道:“兒子必定回來謝罪。”
說完,再次深深鞠躬,隨後飛速跨出宗祠,不敢再停留,怕心中的愧對牽絆住自己的腳步。
“二哥,一定要活著回來。”
李清正傳音。
李牧休聽到了,腳步沒停,從天地空間中取出一張黑色鐵麵具,戴在了臉上。
這麵具是一件神兵,能掩蓋他的氣息,隻露出一雙血絲濕紅的眼眸,而眼眸中的悲傷漸漸收起,變得銳利而殺氣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