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從來沒有想過，從延禧宮走到東北三所的路會那麼長，長到她甚至後悔穿了五寸高的藍色緞繡梅花紋花盆底棉鞋。
這鞋子還是內務府的那幫奴才特意孝敬了來的，她才沒上腳幾次，今日出來的時候，她來不得思慮太多，卻不曾想到出了東西六宮的地界，奴才們當差竟然能敷衍到如此地步。
紫禁城的東北角向來不大吉利。
前朝的時候，若逢宮人病故，棺槨便是從貞順門的右側之門送出去的，而到了本朝，又將貞順門附近的東北三所當成了關押犯了錯的嬪妃的冷宮。
在附近當差的奴才們在私底下偷偷傳說某人在某天晚上路過貞順門的時候，似乎聽見了有人在門邊上哭泣，可是等走近了，卻發現附近什麼東西都沒有，甚至連紫禁城裡頭最常見的野貓都不曾發現一隻。
當然，這樣的鬼話自然是不會傳到如懿這樣的主子耳朵裡去的，而身為如懿的貼身宮女的惢心也一樣無緣聽見了。
不過這並不妨礙她們一樣的認為紫禁城的東北角不吉利。
如懿嫌棄的看著在自己走動間，宮道上的積雪混合著地上的泥水，濺起在鞋頭上，氤氳出兩團黑乎乎的印子。
這雪都已經下了好幾天了，這裡的灑掃奴才竟然如此不儘心，連雪都不掃了！
如懿覺得自己的心在一陣陣的抽痛著，今兒可真是她的遭罪日子啊。
她看了看自己鞋尖上的黑灰色臟汙，隻覺得心裡有一股子邪火無法發泄。
其實若是在往日，這鞋子弄臟了便也就弄臟了，讓內務府再做幾雙也就是了，去年冬天的時候，便是那華貴異常的雪灰色緞釘料珠菊花紋花盆底棉鞋她也能隨隨便便就穿著去院子裡踩雪了。
可是，今日不同！
今日，不但她被迫從延禧宮遷居到東北三所去了，而今日竟然還是海蘭、白蕊姬等幾人行冊封禮的“好”日子。
這日子雖然是欽天監說出來的，但是她懷疑富察·琅華必然是從中作梗了的，為的就是離間她和弘曆哥哥，可惜，她烏拉那拉·如懿聰慧異常，對於這樣的小手段雖然心知肚明，卻從來都是不屑的用的！
方才她走出延禧宮的時候，她遠遠的看見了幾支冊封的隊伍正往東六宮走來。
如懿有些恍惚，除了海蘭、白蕊姬，她竟然想不起來今日還有誰被冊封。
但是，她想，這其中必定是有阿箬的！
阿箬啊，這個一路跟著她從家裡嫁到寶親王府，然後走進皇宮，成為延禧宮的掌事宮女，的索綽倫氏的女兒，實在是夠狠的，竟然會為了區區一點榮華富貴便出賣主子，她難道不知道宮裡頭的主子最看重的便是奴才的忠誠嗎？
難道她以為她出賣了自己的主子，弘曆哥哥就真能看重她嗎？弘曆哥哥賞賜她一個答應或是常在的位份，不過是因為她是烏拉那拉家的包衣奴才罷了。
“惢心，你羨慕阿箬嗎？”
如懿這話問的挺忽然的，還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的惢心似乎並沒有聽見，依舊抱著巨大的包袱，低著頭往前走。好半晌，她才恍然覺得自己方才似乎聽見了如懿的問話，有些茫茫然的反問道：“羨慕什麼？”
羨慕什麼？這話可問的真好，如懿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你看，每一個腦子正常的人都知道該如何選擇。
奴才和主子之間是天然便有鴻溝的，奴才妄想通過不正當手段往上爬成為主子，那都是癡心妄想十惡不赦。
但，如懿並不相信惢心的“忠誠”，畢竟，在此之前，她一直都覺得惢心過於軟弱了些，不如阿箬用的順手。
“惢心，若是有一天，弘……皇上想讓你成為她的嬪妃，你願意嗎？”
這回惢心是聽清楚了，但是她十分詫異，詫異如懿為何會問出這樣的話來。
她記得她還很小的時候，她的父親去當差的時候，總是喜歡說，“咱們滿人呢，都是皇帝老爺的奴才，讓乾啥就得去乾啥。”
所以，身為皇家的奴仆，這是她願意不願意的事嗎？那是皇上願意不願意的事！
惢心十分想懟回去，但是如今她和如懿是一條繩撒上的螞蚱，由不得她放肆任性，況且，她也不是阿箬那種但凡遇到點不高興的事兒就能掀桌子的性格。
“人的福分都是長生天早就定好了的，奴婢啊，這一輩子就是一個伺候主兒的奴婢罷了。”
這些，如懿對於惢心的識相已經十分滿意了，你看，奴才就要有奴才的自覺，一天天光想著攀高枝，不好好當差，那主子誰來伺候，不是嗎？
“本宮知道你是個好的。”如懿又盯著自己已經臟汙了鞋尖出了會神，才又道，“本宮知道你定然不會像阿箬那般忘恩負義，惢心，你要知道，如今本宮身邊隻剩下你了。”
惢心覺得自家主子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能聽懂，但是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她懷疑經過了昨日的事情之後，她家主子已經瘋了。
這個認知讓惢心對自己的這趟“冷宮之旅”愈加擔心了，她聽說如今東北三所可是還住著好些先帝的嬪妃的，那些人早就瘋了，可就是不死，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也不曾處理過，還叫在飲食上不許虧待了她們，想來她們還有許多時間可以活著。
如今她家主子也瘋了，那，豈不是到時候整個東北三所隻有她一個正常的？
惢心隻覺得一陣刺骨的冷意穿透了她的七經八脈，冷的她幾乎邁不開腿。
“惢心，你猜皇上會不會真的臨幸阿箬？”如懿仿佛像是說今兒午膳用什麼似的便將這話說了出來。
這下惢心更加確定自己主子確實是瘋了，否則，怎麼會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這樣的話的呢？
恐懼讓她將懷中的包袱抱的更緊了一些，這是在這條長長的宮道中，唯一能讓她感受到一些溫暖的東西了。
“不過，本宮相信弘曆哥哥一定不會臨幸她的，弘曆哥哥說過，她喜歡的是想本宮這樣天真善良的女子，阿箬啊，太心急了，太惡毒了，她若是真喜歡弘曆哥哥，本宮也是會給她機會的……”
如懿一直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說的連她自己都相信了，乃至於在後來的許多年裡，她隻要一想到阿箬，就會想到她哭喪著臉跪在養心殿皇帝寢殿中的樣子，這種想象讓她愉悅，成為了她在東北三所不瘋掉的精神支柱之一。
不過，此時此刻惢心實在不想搭話也不敢搭話！
她原想著，這宮道那麼長，可以多走一會，那樣就能晚一會再走進東北三所，可如今，她真覺得這宮道大可不必如此之長，早一點進東北三所也沒什麼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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