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土門大營中駐紮有將近五萬人馬,其他軍眾則分布在土門關西麵的山嶺要塞以及靠近晉陽的陽泉等地。今天白天前後離營有一萬八千餘眾,在滹沱河北戰損兩千,這個出戰比例已經很高了,除了高長恭所率的五千中軍人馬之外,之前從定州調聚的人馬大部分都已經離營而出。
這其實也體現出了河北腹地局勢糜爛給北齊軍隊內部所造成的惡劣影響,將士們已經漸漸的難以再為軍令王命所約束,而是按照各自的情感與訴求行事。
段韶在時,尚可憑其威嚴壓製住這一態勢,可是段韶一離開,這一情況便有些壓製不住了。哪怕高長恭補救性的對之前那些私自離營的將士加以嚴懲,但後續仍有那麼多的定州將士選擇離營外出,可見軍令在這些將士們的心目中威懾力已是驟降。
開戰以來局勢急劇惡化,進退失據的茫然與麵對敵軍種種挑釁之舉的那種無力和無助感,都給齊軍將士們心中造成了巨大的陰影。
當大的政權的共同利益想象已經不足以給人帶來安全感和期待感,那麼絕大多數人都會回歸個體的安危與利害取舍,這一點在家鄉成為主要交戰場地的定州將士們身上體現的尤為強烈。
東魏霸府、北齊政權都是依托北鎮軍人成事,但這並不意味著紀律嚴明,隻能說明這些鎮人們有著更強烈的自我利益訴求和實現訴求的能力。沙苑之戰交戰不利,高歡尚且被拋在戰場,銅之戰結束之後,高洋被圍死在遼陽,這個政權的性質、上下之間的互動模式從未改變。
如今的北齊政權相較之前幾次危機,所麵臨的危難要更加的嚴重。甚至在高歡信都建義的時候,所麵對的也僅僅隻是一個群龍無首、四分五裂的爾朱氏霸府罷了,可是如今的北齊所麵對的卻是一個前所未有強大的西魏霸府,而此時的河北形勢對北齊而言,並不比信都建義那時好上多少。
六州鮮卑們從來也不是什麼一條道走到黑的忠勇孤孽之徒,他們但凡骨氣強硬一點,估計等不到高歡信都建義就被乾廢了。六鎮兵變以來首領換了幾茬,哪一個也都隻是暫時擁有他們罷了。
固然東魏北齊強大一時,的確是給他們帶來了難得的二三十年安穩歲月,足以讓一代新人成長起來,但是自從魏軍攻入河北之後,日益惡劣的局勢也足以喚醒他們流淌於血脈中的能力。
高長恭未必對問題認識的這麼深刻,可是自從大營中發生軍士私自離營的情況之後,他的心中便危機感陡生。
這固然是因為他們留守諸將威望不足,但既然有人敢這麼做,那就意味著在此之前軍中已經有了類似苗頭,雖然暫時被段韶的威望壓製住而沒有顯現出來,可是這隱患仍然一直在積累。等到積累至一定程度,而局麵又完全無所扭轉,爆發出來的後果可能就會更加的嚴重與惡劣!
難得如今魏軍有意也罷、無意也罷,總算是暴露出了一個漏洞出來,高長恭是一定要抓住。他相信就算是平原王如今在營中,想必也會選擇與他一樣的做法,因為如果錯過這個機會,再想達成類似的成果怕是就要付出數倍都不止的代價,而且他們還未必會有那個時間。
眾將見高長恭擺出後果自己一力承擔的架勢,便也不再多說什麼,眼下營中就算再調出一萬師旅,也還會剩下兩萬多人馬,駐守土門這一關塞應該也是足夠了、罷。
他們當然也都盼望著戰事能夠出現好的轉機,隻不過一則看不到機會與轉機在哪裡,二則也沒有那個氣魄去奮鬥爭取,有人願意去嘗試,心裡自然也是樂見其成。
“可惜,真定城較之定州城還是太遠,彼此難以呼應配合!”
高長恭在獲得眾人的默許之後,又忍不住暗歎一聲,既然是豪賭一場,他自然希望對方擺上桌的籌碼是越多越好,如果兩處戰場距離近的話,或許還能配合定州城守軍打上一波內外配合。
定州城被高思好掃地為兵,尤其之前那場戰鬥殲滅一部魏軍之後,又有許多的河北民眾前往求庇,如今城中守軍兵力也是頗為可觀。
由於高長恭所計劃的進攻時間是在明早黎明時分,所以到了後半夜人馬便要出發,前半夜則就要整隊備戰。真定城雖然已經殘破,畢竟也是一處固定的據點,需要攻堅陷陣,故而這一支師旅所需要準備的軍械也就更多。
然而正當高長恭還在整軍備戰的時候,忽然又有斥候來報真定殘城中有大隊的魏軍人馬離城而去。
“有多少人馬離城而走?”
高長恭聽到這話自是臉色驟變,他給自己做了好多的心理建設,又用心說服了營中其他將領同意此計,結果自己這裡還沒有發動,敵軍卻竟然要撤走,這讓他如何能夠保持淡定。
這問題問了也是白問,眼下正值月末,月黑風高,又怎麼能清晰的察望敵情?而敵軍竟然選擇在夜中不便行動的時候撤離,其意圖如何也不免讓高長恭心中大生疑惑。
現在的問題是,敵軍竟有大舉撤離的舉動,那之前的計劃還執行不執行?
“還是要依計而行!賊若儘去,還可將那些民眾引護返回,送入井陘,也可讓定州師旅穩定軍心!”
人心裡一旦對某件事有了強烈的期待,那就很難再保持心態的平穩,哪怕原本的目標達成條件已經不具備,也想要嘗試退而求其次。
況且高長恭爭取到這一萬師旅的統率權並不容易,如果計劃擱置了,那接下來再出現什麼有利戰機的話,他怕也難再爭取統率這麼多人馬,那麼不如暫時將這些人馬控製在自己手中以觀後事如何,而控製這些人馬的主要方式就是按照原本的計劃將他們帶離土門大營。
於是他便按照原本的計劃繼續整軍備戰,隻是著令斥候查探與傳報消息的頻率再加強一些,要儘可能快的了解更多北麵的最新情報變化。
等到時間進入後半夜,高長恭便率領這一萬師旅離營向北而去,這一萬師旅以步兵為多,速度自然不像輕騎進退那麼迅速,而且在這視野受限嚴重的深夜中,大隊部伍行軍前進也是比較困難,但幸在這一片區域都是平野,黎明之前總能抵達滹沱河附近。
就在隊伍夜中行軍的時候,北麵斥候消息也不斷傳來,真定城那裡雖有不明數量的敵騎離開,但是在城中仍然留下了數量不少的人馬。至於那些離城而去的人馬,同樣也受限於這黑夜,離去的速度並不快,仍有許多斥候追行於後。
留在北岸的定州將士們還請示是否要派出人馬阻攔這一支離去的敵軍,被高長恭給直接拒絕了。就算滹沱河北一馬平川,地勢平坦沒有什麼起伏變化,深夜騎兵交戰也是非常困難的事情,會發生太多不可預料的事情,而且魏軍前後做出如此詭異難測的舉動,他也不想再增加自身的風險。
隨著隊伍距離滹沱河越來越近,道路上也出現了許多的行人,這些都是連夜從滹沱河向南進行轉移的民眾,當得知高長恭率領師旅北去攻敵的時候,那些民眾們也忍不住大聲呼喊為這些軍士們壯行,希望他們能夠大展神威,殺滅那些將他們驅離鄉土、破壞鄉土安寧的魏軍。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