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韶聽到這話後眸光先是一黯,旋即又變得明亮起來,向著高重重點頭,然後便拱手作彆,轉身出帳巡視營務。
此時滹沱河北岸也傳來最新的戰報,雙方參戰將士都對峙於真定殘城之中,在此之外則暫時未有新的變故發生,至於繼續向北查探敵情的斥候則因路程遙遠的緣故,仍然還未返回。
段韶先行率領五千精騎離營北行,途中看到還有許多正向土門大營而來的定州民眾,他略作沉吟後便吩咐道:“不許這些定州士民來就大營,皆驅往滹池南岸安置。”
旁邊部將未解其意,但見段韶神情冷峻嚴肅,便也不敢多問,連忙點頭應是,然後便分遣部眾執行此令,除了將還在途中的民眾勸返之外,就連之前那些已經靠近土門大營歇息下來的,也都再次向北進行驅趕。
此時的真定殘城中,在經過一番激烈的交戰之後,雙方將士也暫時分開,各自據守殘城中一片區域內。城中那些建築殘骸之間,到處都橫陳著戰死將士的屍首,既有齊軍的,也有魏軍的,放眼望去幾乎見不到一片閒地,足見剛才戰鬥之慘烈。
高長恭率領所部軍眾位於城池的西南角落,他正扶刀而立,瞪眼望著對麵十幾丈外的魏軍陣隊,口中大口喘著腥熱的氣息,左肩甲上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刀痕,若非他乃是軍中上將、甲防精良,加上親兵們營救及時,之前怕是就要被敵軍那名勇猛不遜於他的小將砍殺陣中。饒是他性格勇毅,回想剛才交戰情形時,也不免心有餘悸,那種差之毫厘的死亡威脅,任何人都難以忽視。
饒是他入城悍不畏死的廝殺一通,但仍然未能扭轉之前猝不及防所形成的劣勢。儘管城中齊軍數量更多,但仍然處於被壓製的狀態,最直觀的表現就是眼下陣隊仍然處於分散狀態,並沒有完整的聚合起來,甚至還有千餘名齊軍軍眾被魏軍包圍在其中,眼下抵抗交戰聲越來越弱,不知是已經放棄了抵抗,還是已經被全殲。
城中巷戰短兵相接,反應稍不及時便不免要遭受壓製、死傷慘重。尤其這座鎮定殘城要比普通的城池更加殘破雜亂,難以進行大軍團步陣交戰的布置,往往都需要小股戰隊進退廝殺。
這並不是齊軍的長項,尤其是六鎮鮮卑軍眾,他們的戰爭經驗更多的來自於騎兵野戰,步兵交戰的經驗也有,但往往都是開闊地形的大軍陣會戰,諸如河洛邙山之類。
至於魏軍……高長恭又想起了當年銅之戰中,魏軍在銅水北岸所布置的那些車陣,依靠有限的障礙物進行小股精銳戰陣交戰,這似乎是魏軍最擅長的戰法。而真定城中那些看似雜亂堆放的建築殘骸,在今日這場交戰當中,似乎也起到了當年那種車陣的效果。
難道魏軍之前在破壞真定城的時候,便已經將這殘城預設為日後的一處重要戰場?
腦海中生出這個念頭後,高長恭又環顧這城池一遭,心中不免更生寒意。
真定城所在不當險要,魏軍當時也是很輕鬆便將之攻克下來,但卻用了比攻城更多的精力和時間來破壞城池,當時土門大營中眾將隻當這一舉動是挑釁與發泄,可是在親身經曆之後,高長恭才發現這是在一馬平川的滹沱河北岸製造了一個有利於魏軍發揮的戰場!
但就算是魏軍有此深謀遠慮,也要有蠢人一頭栽入進來啊……
想到這裡,高長恭心中更加沮喪。因為平原王的告誡提醒,他對魏軍並沒有心存輕視,也一直在密切關注著其北麵援軍的情況,但魏軍舍棄上萬戰馬隻為儘快把將士投入戰場作戰的做法已經讓他倍感意外,更讓他感到驚詫的卻是原來陷阱一直都擺在他的眼皮底下!
當然,如果沒有那上萬名魏軍將士以驚人的方式投入城中作戰,這陷阱也難稱為陷阱。可是現在……
高長恭又望向被魏軍隔離在遠處的其餘部伍,由於部眾被分割各處,他也不清楚剛才戰事當中具體戰損多少,但心中卻閃爍著一個不敢深思的念頭,那就是如今城中己方兵力還占據優勢嗎?
不過此戰也並非沒有收獲,就在他們雙方交戰的同時,留在城外的齊軍軍眾已經將魏軍遺棄在外的戰馬大部分收集了起來。上萬匹戰馬的斬獲不可謂不可觀,尤其讓此城中的魏軍喪失了機動力,如果眼下再有足夠的兵力入城廝殺,全殲這一支魏軍並非夢想!
可是,土門方麵會做增援嗎?而且,魏軍費儘心機在此布置的一個戰場,難道真的就技止於此?須知高長恭前後往這座城中投入了兩萬多名將士,外間僅僅隻有兩千多後備徒卒,如若魏軍再有一支人馬及時抵達,後果將不堪想象!
這種充滿了未知莫測,越努力似乎就會踩入敵人陷阱越深的感覺,實在是讓人倍感無助。
往年高長恭也有與魏軍交戰的經曆,但都是作為偏師部將執行主將的決定,如今才是他真正的獨當一麵、自己製定戰術並作執行,但這感覺卻非常的不好,仿佛有一根縹緲無形的繩子牢牢的牽引著他,越進取越被動。如今的他已經不知道是要繼續硬著頭皮堅持下去,還是趁著眼下還未徹底的沉淪及時抽身,又或者走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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