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寧殿中,趙煦正拿著筆,在書案做著注釋。
太皇太後和向太後,從帷幕一側,輕輕的走進來。
見著正在提筆寫字的趙煦,兩宮都是欣慰的笑了一下。
然後,便走到了趙煦的身後。
趙煦聽到動靜回頭一看,立刻笑起來:“太母、母後怎來了?”
“來看看六哥……”向太後微笑著,看了看趙煦身前的書冊。
薄薄的紙上,似乎抄錄著句子。
每一句下都有著六哥自己的詮釋、想法。
向太後看著,問道:“六哥,在讀明道先生的文章?”
趙煦點點頭。
心中其實有些得意,因為,在世人的印象中,程顥似乎是舊黨的理論大家。
應該對王安石新法進行激烈批判才是!
表麵上,看著也似乎如此。
但實際上……
看看程顥在識仁一書的注解最後陳述中對趙煦說的話吧:人主當去深錮之弊,而圖長久之計,用生意行仁心,體察天理,順乎陰陽!
所以,這位理學大宗師,其實是支持變法,隻反對激烈的變法,反對急於求成的政策而已。
可惜,他已經去世了。
也就沒有人知道,他對王安石變法的真實態度。
這可就太方便趙煦了。
儒家思想,就是這樣的。
隨便怎麼解釋,隻要邏輯能說得通,而且可以被人認同,就可以被認為是聖人的‘微言大義’。
這從孔子之後,就一直如此。
趙煦在現代,甚至見過自稱儒家門徒的工業黨。
也看過好多水論文家夥,發的那些什麼儒家思想和中國工業,論儒家思想在現代工商管理之中的應用一類論文……
他們就這樣堂而皇之的發表了。
趙煦起初是懵逼的。
但,後來請教了他的老師,才被老師一語點醒:“儒家思想,從古至今,都是一門社會科學!”
“儒家思想必須解釋社會現狀和社會問題,以此來迎合統治者,並得到主流士人的認可!”
“不然,就會被社會和君王拋棄……”
“所以,每一個時期的儒學,都有那個時期的特點!”
趙煦當時聽完如同醍醐灌頂,知道他的老師說的對。
作為曾經的君王,趙煦當然知道,那確實就是儒家的主要任務。
服務於君王的統治,替君王解釋社會現狀(忽悠糊弄老百姓)。
所以,儒家必須要讓人相信才行。
要是連農民都忽悠不了,君王要他何用?
兩宮卻是都看著趙煦寫著的東西,眼中異彩連連。
因為趙煦不僅僅是在抄錄程顥的文章,還同時在解釋、詮釋程顥的文字。
兩宮隻看了一會,就都覺得,雖然官家(六哥)的想法有些稚嫩或者天真。
但細細一想還真的有幾分道理。
再聯想今天殿上之事,兩宮都已經完全接受了趙煦的說法。
他確實是自己悟出來的。
這也符合趙煦這幾個月來在兩宮麵前的表現——常常能敏銳的抓住關鍵,屢屢出奇妙之手。
不過,兩宮還是有些不放心。
遼國,那可是北虜!
於是,太皇太後拉著趙煦的手,將他帶到了禦床上坐下來,向太後也坐到另外一側。
“六哥,太皇太後和吾,已經知道六哥的交子發行是可以成功的!”向太後輕聲問著:“就是,太皇太後和吾都擔心,北虜每年多得了那許多的錢帛,會不會欲壑難填?”
這是兩宮憂心的主要方向。
過去,大宋給北虜每年二十萬兩白銀,三十萬匹絹布。
北虜尚且已經囂張到了如今的地步。
何況是一年三百萬貫?
俗話說的好,如儉入奢易,由奢入簡難。
萬一北虜愈發貪婪,如之奈何?
趙煦看著向太後,微笑起來:“不瞞母後,兒就是希望北虜欲壑難填!”
兩宮頓時都嚴肅起來,看著趙煦:“六哥(官家)!”
趙煦微笑著:“母後、太母勿憂,且聽兒細細道來……”
趙煦可太清楚,兩宮對遼人的畏懼了。
恐怕遼人打個噴嚏,兩宮都會茶飯不思。
兩宮看著趙煦自信的樣子,這才安坐,聽他解釋。
“北虜乃是夷狄,夷狄無信,聖人早已經明言!”趙煦笑著解釋著:“然而,兒以為,哪怕夷狄也脫不了人之天性……“
“人之天性,便是好逸惡勞,便是貪圖酒色財氣……”
“偏偏其又不重聖人教化,其上下不知節儉……”
這就是欺負兩宮在深宮之中,不知民間疾苦了。
若兩宮是宰執們,就一定知道,大宋其實也一樣。
民間奢靡之風盛行!
士大夫們酒色財氣,無一不精。
為了喝個茶,一套茶具,就花百貫的人比比皆是。
可兩宮哪裡知道這些?
她們即使出宮,去的也是開寶寺、大相國寺。
每次出宮,都是浩浩蕩蕩,前後儀衛無數,還要淨街。
估計也就向太後,還能多少知道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