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八年九月已亥(初八)。
福寧殿中,群臣俯首,趙煦身服孝服,手執竹杖,宣讀著哀冊內容。
“哀子嗣皇帝臣煦謹再拜稽首言:臣聞大象無形,孰窺於奧妙;至人無己,理絕於稱謂……”
整個大殿都隻有趙煦的稚嫩帶著哭腔的聲音,在緩緩念著。
群臣集體匍匐著,恭聽著。
哀冊洋洋灑灑,敘述先帝之政,美美其詞,褒其文治武功。
言一十九年之功,讚一十九年之政。
趙煦讀著讀著,潸然淚下,依然堅持著誦讀。
直至最後一句:“嗚呼哀哉……”
再也不能堅持,整個人癱在殿上,號啕痛哭。
左右連忙上前扶起,群臣集體俯首懇求:“願陛下為天下社稷節哀……”
趙煦這才終於勉強站穩,看著群臣,用著哭腔道:“詩雲:閔予小子,書雲:孺子王矣……”
“朕受皇考之命,而承祖宗社稷之廟,今當躬行皇考之美政,祖宗之德政……”
群臣再拜稽首:“臣等唯儘死以忠陛下……”
……
興慶府九月開始,就變得格外的冷了。
梁太後的身體,越發的虛弱。
她現在連最喜歡的孫子乾順,也再不能抱著逗弄了。
每天晚上的睡眠,也開始變得不好。
她昨夜甚至夢到了自己的前公公沒臧訛寵,還夢到了舊情人罔萌訛,以及被她親手處決的漢人大臣李清。
那些人都在血海地獄之中,睜著眼睛看著她,似乎在等她下去。
侄女梁皇後端著剛剛熬煮好的藥,送到她麵前:“娘娘,該吃藥了……”
梁太後歎息一聲,看著自己的侄女,問道:“兀卒呢?”
梁皇後默默地說道:“在仁多家獻的美人宮中……”
仁多家是豪族,實力強橫!
尤其是戰死殉國的老元帥仁多零丁在世時,受舉國敬重。
如今,仁多家完全倒向了秉常。
這使得秉常的實力大增!
本來就忠誠於兀卒的勢力,現在都在向著秉常靠攏。
梁太後開始臥病後,更多的黨項貴族,開始站隊。
梁太後歎息一聲,她想起了當年,她和涼祚聯手將沒臧家斬儘殺絕的事情。
更想起了野利家被沒藏家斬儘殺絕的往事。
而這兩個家族,都比梁氏強大,也都比梁氏根基深厚。
卻依然灰飛煙滅,以至於現在還活著的沒臧家和野利家的人,都在南蠻那邊。
現在,梁氏也走到了和沒臧家、野利家一樣的危險地步。
“多獻良藥給兀卒……”梁太後冷冰冰的說著。
梁皇後歎息一聲,道:“我明白!”
梁太後握著自己侄女的手,道:“老身命不久矣……”
“老身死後,國中必然混亂……”
“爾要謹記,不能手軟!該殺人的時候,一定要殺人!”
梁皇後默默點頭。
隻是……
她看著梁太後,問道:“南蠻和北朝,如何處置?”
“去北朝的使者回來說,北朝皇帝拒絕下嫁公主,言辭極其惡劣……”
“北朝大將耶律迪烈,更是親自率領大軍屯駐在北朝西京大同府……”
梁太後聽著也憂愁不已。
南蠻、北朝的加速靠攏,以及可能的聯盟,是導致她病情加重的原因之一。
另外一個,自然就是她的兒子。
“南蠻和北朝,必須分化……”她悠悠說道:“嵬名謨鐸等人不是回報,南蠻的太皇太後好麵子嗎?”
“給足她麵子!”
“繼續派大臣去南蠻!參與南蠻皇帝的葬禮!”
“不要吝嗇說好話,好話又不要錢!”
“最好將南蠻和北朝的盟約打聽清楚……”
梁太後說到這裡,就抓著梁皇後的手,叮囑起來:“記住,我死以後,對南蠻要儘量說好話,對北朝則隻需不斷遣使去為乾順求娶公主,態度要好,姿態要做足!”
“北朝皇帝再不喜歡我們,伸手也不打笑臉人!”
“然後就抓著這段時間,和南蠻多通商!多賺錢!”
“隻有錢,才能安撫國中……”
這是她秉政二十年的經驗,也是她對黨項人的了解。
黨項一族,固然有很多死忠於兀卒的家族。
可也有很多隻要錢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