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趙煦才帶著滿身的疲憊回到福寧殿。
今天是先帝下葬的日子,趙煦在景靈宮中,主持了祭奠。
敬酒、上香、叩拜、請吉……
繁瑣的程序,彰顯著孝子對皇考的尊崇。
也寓意著新皇真正的接掌來自祖先的權力,並開始承擔起保護祖宗宗廟的責任。
換而言之,今天之後,趙煦這個皇帝才算真正的完整。
再沒有人可以借口什麼宗法、祖製威脅他,就更不要說廢黜了。
什麼‘伊、霍之事,臣能為之!’,也就能嚇唬一下英廟——因為英廟不是仁廟親生的。
可趙煦卻是先帝的嫡長子!
從今以後,大臣麵對他,除了服從之外,就隻能擺爛。
“大家,司馬光今日入京了……”馮景在趙煦回來後,就在他身邊低聲說著。
趙煦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最初在慶寧宮中醒來,無依無靠,沒有任何權力的皇子。
司馬光的威脅,從他心中迅速下降。
甚至已經被視作工具了。
須知,在慶寧宮醒來的那個晚上,趙煦設想最極端的情況——若司馬光、太皇太後,依舊執意要儘罷新法。
那麼,他就會故意和經筵官請教三國往事。
然後,順理成章的出現一個司馬氏ptsd……
接下來的事情,當然是——寧為高貴鄉公死,不做常道鄉公生!
你就要問了,這樣做行嗎?
答案是太行了!
他是君,是皇帝!
皇帝有任性的資格,何況他還這麼小,被司馬氏的事情嚇到了以至於對所有姓司馬的人產生ptsd很正常。
再說了……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
司馬懿沒有破壞洛水之誓前,人家可是大魏諸葛亮,朝野公認的大忠臣。
誰敢保證,司馬光不是下一個司馬懿?而高氏會不會是又一個郭氏呢?
對皇權而言,即使隻有百分之一的懷疑,也可以做百分百的預防。
防微杜漸嘛!
或許對正常人來說,這很荒繆。
可對皇權而言卻太正常了。
翻開史書,更荒誕、更可怕的事情,都有人做過,而且很多。
當然了,趙煦也明白,這樣做肯定有代價,而且這個代價很大。
黨爭全麵爆發,是最顯而易見的代價之一。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趙煦不會行此下策。
如今更是徹底將這個想法擱置了。
“聽說,今日許多大臣,都聚集在司馬光下榻的官廨……”馮景繼續彙報著:“光是臣知道的人,就有著集英殿說書範祖禹、左司諫劉摯、監察禦史王岩叟等……”
“簡直就是舊黨大聚會……”馮景試探著說道。
趙煦橫了這個家夥一眼,訓斥道:“哪來的什麼新黨、舊黨?”
“黃河水濁濁,長江水清清,皆灌溉兩岸軍州,數百萬頃良田!”
馮景趕緊跪下來:“臣死罪!”
“起來吧!”趙煦說道:“汝是我身邊的人,往後記住,不要有立場!也彆以為自己是什麼士大夫!”
趙煦敲打著馮景:“明白?”
“臣明白了……”馮景頓首。
“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
“善!”趙煦撫掌。
“既記住了,明日就去替朕見一次司馬光……”趙煦說道:“將昭慶坊第六宅,賜給司馬光為在京甲第,以昭示皇恩浩蕩!”
“臣遵旨!”馮景再拜叩首。
趙煦則慢慢閉上眼睛。
他最近,遇到的朝野試探有些多。
大臣、外戚、勳臣……
都在試探他真正的態度和想法。
開玩笑!
趙煦豈能讓人真的摸到他的真實態度和立場?
所以,就拿著司馬光放個煙霧彈吧。
想猜謎的就都猜吧!
看看是朕的心眼多,還是卿的心思多?
皇帝這個職業就是這樣的。
沒有權力的時候,拚命的將權力往自己兜裡揣。
但掌權之後,卻害怕被人猜到自己的想法,從而被人架空。
但,趙煦比一般皇帝好的是——他知道分寸,有著邊界。
越界的事情,他是一件也不做。
馮景恭恭敬敬的就要退下去,帶人準備來服侍趙煦就寢。
趙煦卻叫住了他:“明日且先彆去傳旨……待我去與兩宮商議了再去!”
表麵文章和尊重還是要做到位的。
畢竟,現在是趙煦求著兩宮給他看著這個江山社稷。
萬一兩宮覺得趙煦可以獨立治理天下了,甩手不乾了——尤其是向太後,早就有著歸政的想法,隻是趙煦年幼,才不得已代替他聽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