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候,恐怕就再也買不到嘍!”
呂惠卿拿著名刺,嗯了一聲,然後低頭看了看名刺上的大名:街道司左街巡檢兼汴京學府巡檢高敦複。
一個小吏!
而且,看上去應該是這京中的老人了。
呂惠卿想了想,對高敦複微微拱手行禮,道:“原來是高太尉當麵!”
“不敢!不敢!”高敦複連連擺手:“俺隻是街道司的一個小吏,可當不得員外抬舉!”
“員外若是賞臉,喚俺一句‘高巡檢’便是……”
但臉上卻已經笑開了花。
呂惠卿不動聲色的道:“在下剛剛入京不久,對這京中情形,實在難知……”
“今日有幸與高巡檢道左相逢,實在是有緣!“
“願請巡檢賞臉,與我介紹一下這京中情形!”
“當然,我也不會虧待了巡檢!”
說著,呂惠卿熟練的從懷中掏出一把銅錢,塞到了高敦複手中。
高敦複微微一楞,然後接過了錢幣,笑著道:“員外抬舉俺,俺怎敢不識好歹?”
“不知員外想問些什麼?”
呂惠卿輕笑起來:“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高巡檢隨我至附近酒肆一談……”
高敦複想了想,又審視了一番呂惠卿身邊的隨從。
他在汴京城中廝混了這十餘年,眼力早已經鍛煉了出來。
如何不知,眼前的‘員外’,恐怕是某地州郡的大人物。
旁的不說,那幾個隨從身上就飄逸著肅殺的味道。
這種味道,他隻在禦龍第一將的那些將校身上看到過。
於是緩緩點頭,打算結一個善緣。
呂惠卿於是帶著高敦複,就近找個有著雅室的腳店,要了個僻靜的廂房。
然後就在這裡,問了高敦複不少事情。
……
兩個時辰後,當呂惠卿走出那酒肆的時候。
他心中的一些疑惑解開了。
但更多的疑惑,卻在心中翻滾。
他帶著人,依著高敦複所說,來到了這馬行街的一處兵鋪前,靜靜的等著。
如高敦複所說,在傍晚時分,一個軍官模樣的男子,來到了這兵鋪前。
當他來到的時候,兵鋪內那幾個無精打采的軍士,立刻就變得興奮起來。
遠遠的,呂惠卿還能聽到兵鋪內的雀躍聲,以及那軍官的笑罵之聲。
那軍官在兵鋪裡,隻停留了片刻就離開。
而等那軍官離開,呂惠卿派去兵鋪旁邊偷聽的隨從也回來了。
“主公……”
“那人是來作甚的?”呂惠卿問道。
隨從拜道:“回稟主公,小得趴在兵鋪後麵的牆角,聽得那人言,是來送本月上旬的例錢的……”
“那兵鋪眾人,每人都分得了兩百文……巡檢更是拿到了五百文……”
“小人還聽那人叮囑說:切記小心些,不可壞了規矩,壞了規矩的人,是誰也保不得的,定是刺配三千裡,去那嶺南!”
呂惠卿籲出一口氣來:“那高敦複沒有騙我!”
他看向那日落之處,遍染的紅霞。
不知為何,呂惠卿感覺渾身都在起雞皮疙瘩。
雖然說,他呂惠卿從來都是個愛錢的。
外界對他的批評,除了嗜殺、殘忍、暴虐外,指責最多的就是貪婪!
在錢的問題上,他也沒有少栽跟頭。
譬如說元豐二年,他母親去世,先帝特彆推恩,批給他五萬緡的治喪費用。
但呂惠卿嫌少!
伸手向先帝多要了一萬五千緡。
這個事情在當年就鬨得沸沸揚揚,彈劾他貪婪的禦史,不知道有多少。
可他不以為然,反而理直氣壯的上書抗辯。
呂惠卿為官,也從不介意自己下麵的人貪點、拿點。
因為他知道,必須要讓下麵的人有利可圖,他們才會用心做事。
這是基於他對人性的認知——性本惡!
是的,呂惠卿是荀子的擁躉。
可是,現在汴京城裡的情況,卻讓他渾身上下都在起雞皮疙瘩。
他仿佛能看到,一張無情大手,正籠罩在城市上空。
依高敦厚所言,這汴京城裡的胥吏、軍士,之所以能忍住不隨便敲詐勒索他人。
是因為他們有錢拿!
這汴京城的各大行會,每個月都會拿出一筆錢,交到開封府。
然後由街道司的賈種民還有店宅務的章縡一起分配。
上上下下,都能定時拿到一筆錢。
而這筆錢,行會出七成,腳販子們出三成。
看上去,似乎好像是熙寧變法時,呂惠卿主導的倉法的變種。
實則,截然不同。
因為出錢的人,是汴京城的那些奢遮人家。
他們的錢,可不好拿。
拿了不辦事,一旦被發現,是可能會被塞進麻袋裡,丟進汴河中的!
呂惠卿現在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力量,讓那些平素連出一文錢都為難的豪商們,肯舍得拿出這麼多錢?
但他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
那些行會的豪商們,肯定會想法設法,連本帶利的從腳販子們身上拿回來!
這樣想著,呂惠卿忍不住又籲出一口氣,他也算是見多識廣了。
但這汴京城裡的這些事情,依然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低聲呢喃著:“為了不讓胥吏欺壓腳商,便讓勳貴來壓製胥吏……”
“可誰來壓製勳貴呢?”
汴京城的那些行會,背後都是誰?
呂惠卿心中是清清楚楚的。
而勳貴勢力一旦坐大,甚至開始掌握汴京內外的治安。
宮中的官家,睡覺能踏實?
就不怕有野心家學太祖?
天氣冷了,加件衣裳!
即使勳貴們不生野心,可一旦他們勢力坐大,開始滲透進開封府中。
深宮的官家,還能說一不二?
這樣想著,呂惠卿就轉身對自己身後的李夔吩咐道:“斯和啊,明日替我去都堂問問……”
“看看下次我再入對是什麼時候?”
這事情,他得單獨問一問,看看官家知道還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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