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華仙子纖瘦的身姿微微挺直,第一次鄭重地打量麵前平平無奇的青年。
她靜如古井幽泉眼眸掀起了漣漪,若無鬥笠遮掩,顧溫會看到此時這位來自天外,超脫世俗皇權的神女正用一種忌憚、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自己。
對一個家奴,一個被剝奪機緣的凡夫俗子表現出忌憚。
鬱華仙子身為三清宗入世者,身後是修行界道門聖地之一,名麵上站著五位真君。若無成仙之地的特殊性,隨便一人抬手就能讓整個汴京城湮滅於天地間,不留任何痕跡。
一日之內,可滅一國。
若五位真君一同出手,可斬斷地脈,使萬裡化為死地。反之,也可庇護蒼生,福澤億萬百姓。
大乾之外從來沒有皇帝一詞,最多不過王,這已是凡人所能得到最高的名號。
大乾是一個特殊的王朝,現在也是一個特殊的時期,冒出一些能人異士很正常。可顧溫明顯隻是一個凡夫俗子,卻為何能有如此氣魄與毅力?
‘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鬱華心中默念,越是細品,越是聯係,越是知曉其處境,便越是驚異。
這並非妙法口訣,但又勝過千萬練心之法。連她一時間都沒法悟儘其中韻味,將天地比作磨刀石,逐字逐句間道儘磨難。
若是請真君書寫出來,將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文寶。
此乃大賢之言,卻出自一個凡人之口。
難道他背後有高人指點?
鬱華念頭一轉,又搖頭否認,能逃過諦聽神通耳目的世上屈指可數,絕對不可能容許顧溫被趙氏如此欺壓,他也不可能需要隱忍至此。
顧溫的經曆也支撐得起這句話。
師尊說過,大道非修士獨有,眾生皆有,所以各門各派才會讓弟子下山入世曆練。凡夫俗子也能吐出真言,但隻有修士才能從中感悟大道。
或許顧溫就是她紅塵曆練的好處。
他也算一個人才,既得好處,當還因果。
念頭至此,鬱華輕輕拉動韁繩掉頭,朝著顧溫靠近。
“鬱華仙子?”
一旁的趙豐疑惑道,而鬱華仙子沒有回答,她自顧自的折返顧溫麵前。三番兩次之下趙豐其實已經有些習慣這位仙子特立獨行,認為這才是仙家風範。
灑脫,逍遙,出塵。
昨夜皇宮傳出聖旨,召見鬱華,卻被她搖頭拒絕,奉旨而來的天使不敢有任何怨言,甚至好聲好氣告辭。
“我傳你一門功法,檢驗顧家後人。”
鬱華仙子再次來到顧溫麵前,居高臨下,她將手從寬大的衣袖中伸出,嗓音清雅平靜。
“握住我的手,隻需片刻。”
他經脈堵塞如大多數凡夫俗子一般,但也並非完全不能修行,隻是大概率窮極一生都無法引氣入體。
顧溫有些遲疑的看著纖細的手掌,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玉骨冰肌,就是那些青樓花魁恐怕也難有半分這肌膚質感。
他還沒有不堪到被一隻手迷惑,隻是出於小心警惕不敢貿然行事。
鬱華仙子好似看出他的顧慮,再次開口道:“我不會害你,從始至終都不會。”
她若想害我,不需要拐彎抹角。
顧溫極好的心理素質壓下疑慮,速度審時度勢,隨後伸手謹慎輕輕握住對方手指關節,不敢過於冒進。
鬱華見他如狸奴畏畏縮縮,不由得一笑,主動握住其手掌。
觸感細膩冰涼,緊接著這縷冰涼如燎原之火至紅掌過手臂,直入顧溫眉心,腦海中浮現無數碧青色經文。
刹那間,顧溫隻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經文化作周天星辰斡旋穹頂,時而如雲,時而如海,時而如山。
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視線逐漸恢複,遠方清風吹拂白衣,仙子已然遠去。
身旁江富貴拉了拉他衣袖,顧溫才回過神來,見對方拱手佩服說道:“爺,您眼光高,小的五體投地了。”
“嗯?”顧溫麵露疑惑。
“難怪您去花樓從來不玩姑娘,就是花魁相邀都不去。我還以為你是想去象姑館,沒想到竟然是看不上凡夫俗子,看上了那九天的仙子,臉都沒看到就失了神,隻可惜啊。”
江富貴搖頭歎氣,那張賊眉鼠眼更顯賤氣。
“那仙子連九殿下都不敢過多靠近,您怕不是要單相思了。”
“滾。”
顧溫一腳踹在江富貴屁股上,小瘦子一個沒站穩跌了個狗吃屎。
“人家仙子是何等人物,豈是我能窺視的。”
他喜不喜歡鬱華仙子不重要,自己的喜好不在考量範圍。重點在於這些話會不會流傳進他人耳中招惹麻煩,包括並不限於鬱華與趙豐。
人言可畏,越是站在高處越是要謹言慎行。
且紅顏禍水,就趙豐那舔狗模樣,他怕被狗咬。
顧溫扭頭看向那十名親衛,與內心陰霾截然相反,笑容滿麵讓下人取來一錠錠銀子,道:“各位弟兄,今日來顧某府上任職自然要好好接風洗塵。”
拿到銀子的親衛們原本生硬的神情頓時柔和許多。
“走,我們去找個花樓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