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輕紗勾勒出細腰長腿,細指擺弄纏繞秀發,鼻梁高挺,眼眉不畫而彎。
樸素而恬靜,沒有一絲一毫的胭脂水粉,好似一縷清風,令人舒心又難以觸及。
顧溫靜靜等到她從筆墨間收回目光,嘴角微微上翹,嗓音柔和卻極具攻擊性。
“你的字跟鬼畫符一樣,甚至比以前還差。”
“你能看懂就行了。”
顧溫不打算改,沒有必要,也是他故意為之。
成仙之後修行就變成一種抽象化的事物,再也沒有境界與法律作為衡量單位。
他麵前已經沒有前人走過的路,隻能自己嘗試,甚至把前世的許多老祖宗經典都翻出來用。
最終顧溫得出了一個樸實無華的結論。
隨性而為,既是至理。
什麼時候自己的劍法沒有劍光,自己的金光咒沒有金光,自己的金丹無形無體,那就是練到頭了。
現在他肯定到不了這個境界,於是退而求其次,以書易法。
顧溫問道:“你什麼時候離開?”
“這麼急著趕我走?”
鬱華扯了扯顧溫臉頰,對於這種既親昵又帶著上位者的舉動,他並不抗拒,卻也比以前從容許多。
他道:“成仙地終究不是久留之地,你留在這裡會死。如今天外練氣之法我已經熟悉,明天待會兒我就會送你離開。”
“我一個月以後再走。”
鬱華搖頭,顧溫也搖頭,語氣堅決不容抗拒道:“明天就走。”
二人對視良久,顧溫沒有任何退讓,而鬱華忽然意識到麵前的泥鰍已經變成了真龍。
初見時的彷徨、恐懼、無助蕩然無存,而她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樣隨意揉捏他。以往是他要聽自己的,如今是她要聽顧溫的。
“我若不走呢?”
“我會把你敲暈丟出。”
鬱華輕盈一笑,鬆開了手,有些欣慰道:“不知不覺間你已經是三榜榜首,自三榜創立以來僅有你能登頂。但我希望你縱然我這一次,我不會拿自己性命開玩笑,一個月是極限,十五日就不會有問題。”
顧溫思索片刻,隨後稍稍讓步:“五日。”
“七日。”
“成交。”
顧溫不再斤斤計較,而鬱華也露出了笑容。
她很了解對方,小泥鰍向來喜歡求穩。自己說真話那麼可能明天就會被丟出成仙地,反之則能壓到自己理想的時間。
鬱華話題一轉,道:“昨日我見到玉劍佛,她已經穩固神誌。她告訴我要去成佛,她很累了。”
顧溫沉默片刻,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並非人人都能圓滿,或許這就是命。”
一直以來,他都清楚的明白一個道理,並非不是有天賦和毅力就能成功。
他、玉劍佛、赤羽子、君衍都比那些所謂的半仙真仙要更有才情。玉劍佛凡人之軀能承受佛魔,赤羽子以一魂幾近殘廢練成不滅道體,君衍百分之一的可能贏得了一線生機。
公平比拚,他們不會輸,但公平是不存在的。
“我不信命。”鬱華搖頭道,“最初宗門之中許多長老並不看好我,覺得我隻是一個不入流的弟子,連內門都算不上,但最後我還是做到了。”
“能與我說說,你以前的事情嗎?”
顧溫很感興趣,被譽為天女的前半段人生。
從她口中得知,好似並非尋常天驕一樣出生伴隨異象,然後一路高歌猛進。
“你要聽嗎?可能會很無聊。”
鬱華沒有避諱,望著洞天雲霧飄渺,嗓音也變得飄然輕盈。
“我生於三清山一個小分脈下的凡人農家,後來被下山修士探查出有修行資質八歲入宗門,但修行百載依舊是普通弟子。在宗門弟子大小比試之中,名次從未能到兩位數,走出宗門更是連名次都沒有。”
“我既沒有很厲害的師傅,也沒有悲慘的身世,隻是一個站在台下為天才捧場的平庸者。比起你,我差遠了。”
顧溫微微搖頭,溫聲道:“最初我是一個乞丐,後來我是個奴才。那時你初入凡間,我連靠近你走過的道路資格都沒有。”
興許是坐了許久有些疲倦,鬱華傾斜微微靠住顧溫,吐氣如蘭,笑盈盈道:“現在呢?”
“現在我已經不是乞丐和奴才,而你對我而言依舊是天上的仙子。”
顧溫不假思索回答,他本無其他意思,隻是將想法說出來,卻引得佳人心神漣漪不止。
比鬱華漂亮妖豔的女性顧溫見過,並且還不在少數。但都入不了他眼,萬千紅粉也不及知遇之恩。
人總是有一兩個如皎月一般的事物,終其一生無法忘懷。顧溫永遠無法忘記,在汴京泥濘小巷中看到皎月上落下一個仙子的場景。
鬱華抿了抿朱唇,欲言又止,懸在口中的話最終還咽了回去。
如今不應多添變故,讓顧溫專心修行更重要。
她笑道:“當初我盯著你修行連頭發都快數清楚了,而那個趙豐我還沒記得長什麼樣。”
“聞著像一坨屎,看著像猴子。”
顧溫很認真的回答,隨後又說了許多趙豐的蠢事,簡直是如數家珍。
惹得鬱華笑不攏嘴,她自然不是想聽趙豐的事情,而是覺得顧溫在這種小人物上出乎意料的記仇頗為可愛。
洞天地麵似雲朵,二人依偎閒聊,仿佛時間會在此時定格。
五天後,顧溫趁著鬱華睡著將其送入上虹橋,萬千白玉枷鎖再度將他勒得傷痕累累,拖入了大地百丈。
每一次他企圖掙紮,都會導致枷鎖將他拖入更深的地下。
仙劍將顧溫挖出來時已經是一個月後,他隻是在附近尋了一個河流衝洗了一下,便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回到屋舍。
“不換身衣裳?”
“道法自然。”
顧溫扯著胡話,盤坐於地入定修行。
仙劍也沒有多管,重新回到了劍鞘。
外邊光景從白日到黑夜,又從綠意盎然到萬物蕭瑟,房屋內的時間好像被停止了一般。
唯有懵懂的傳家寶在房屋內到處亂竄,有時跳上桌子碰到杯子,有時叼回動物屍體,有時盤臥在顧溫大腿上。
杯子碰撞聲,屍體腐爛的氣息,有些紮皮膚的舔舐。
從始至終顧溫未曾睜眼,打坐,入定,練氣。
如此四個春秋過去,顧溫緩緩睜開眼睛。
仙劍出鞘,微微鳴動,傳念道:“你又變強了,但距離小聖還很遠,或許是數百年,或許是千年。”
“至少我的五感回來,如此赤羽子的五感也能治好。”
顧溫鼻尖輕輕抽動,嗅出各種各樣的味道。
身體各處重新有了感覺,嘴巴好似也有了味道,一瞬間仿佛活了過來。
他難掩笑容,推門而出,被風吹雨打四年的大門應聲倒塌,隨後連同整個屋子一同倒塌。
懸了幾十年的房梁終於還是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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