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昂—莊森。
五個泰拉標準年以來,這個名字經常在察合台的耳畔出現,有時是他的那些泰拉子嗣無意間的談及,有時是回蕩在走廊間的凡人官員低聲的議論,而更多的時候,則是他的兄長荷魯斯那緩慢、誠懇且嚴肅的訴說。
在凡人與阿斯塔特的話語中,第一軍團的基因原體並非是一位能力強悍的人物,人們輕聲談論他的易怒,稱他遠不如荷魯斯這樣的偉大統帥:無論是他那野蠻的出身、他那孤僻且傲慢的形象、亦或是他在回歸帝國的這些年中從來沒有拿出什麼顯赫的戰績,都成了他們低聲抨擊的理由。
而冉丹戰爭的爆發則是更加助長了這種言論的氣焰:第一軍團是何等強大的武裝,所有人都承認他們曾是所有的阿斯塔特軍團中最強大的一個,哪怕是影月蒼狼的傲慢戰士也會承認這一點。
但是看看現在:曾經偉大的第一軍團在他們原體的率領下,在最遙遠最荒蠻的銀河邊疆拋下了數萬具屍體,還有百倍於此的凡人戰士同樣血灑疆場,但儘管如此,那個名為冉丹的所謂異形帝國依舊沒有被挫骨揚灰,銀河係北部的大量疆土與世界也依舊沒有被收回到帝國的手中。
曾經最強悍最龐大的軍團在短短幾年中便威風不再,而比起荷魯斯與基利曼在銀河係各地的高奏凱歌,比起第十一軍團在麵對冉丹帝國時的捷報頻傳,莊森和他的子嗣甚至連一份言辭詳儘的捷報都拿不出來。
人們隻看到了:這個卡利班人率領著他的軍團一次次地要求更多的輔助軍與物資,再一次次地消失在最偏僻的黑暗之中,每當他們歸來的時候,便會傷痕累累,損兵折將,數百萬的輔助軍再次消失,完全沒有其他軍團酣暢大勝的模樣,如此的慘狀自然成為了卡利班雄獅能力不足的最好佐證
至於那個前線所有人都語焉不詳的冉丹?不過是一個異形的政權而已,在這些年裡,荷魯斯、基利曼與多恩的軍團已經剿滅了無數這樣的褻瀆文明,在銀河的西部與南部大把大把地收割著勝利與榮耀,又何曾像第一軍團那樣的狼狽?
如此繁多的話語在察合台的耳邊不斷地回響著,甚至他最欽佩的荷魯斯都曾在私下的談論中低聲地評價著自己的兄弟:影月蒼狼的基因原體把費魯斯和基利曼的指揮才能與自己相提並論,至於莊森,牧狼神承認他會是一個很好的前線指揮官,但僅此而已。
“他沒有跨越星區與星係的眼光,他的精力與怒火往往會被一個世界上的小事所牽絆,然後在一件完全得不償失的問題上花費自己寶貴的時間與力量。”
當提及他的兄弟的時候,荷魯斯如此評價。
察合台姑且相信了這個結論,畢竟在他父親的這個偽善帝國中,他最能信任,也唯一想信任的,也就唯有荷魯斯了。
但在真正看到莊森的第一眼,察合台可汗便將所有的記憶與固有印象碾碎成了隨風飄揚的粉末,讓自己眼睛所看到與確信的一切來形成真正的認知,哪怕是他所尊敬的荷魯斯的言論,也不會成為妄信的根基。
而在看到莊森的第一眼,這位來自喬戈裡斯的大汗便知道了,他是什麼樣的人物。
那些凡人,他們的想法果然錯的離譜。
——————
荷魯斯的狀態有些奇怪。
這位影月蒼狼的基因原體在他幾乎所有的兄弟與朋友麵前,都是最真摯的人物,他喜愛用笑容、爽朗與共同的話題去對待他所麵對的每一個人,讓自己始終被縈繞在信任與熱情的漩渦之中。
荷魯斯宛如太陽,他的身邊永遠都不會缺乏溫暖與和睦,這就是他一直以來努力經營的景象,至於這是為了模仿他那位生來便萬丈光芒的基因之父,還是有著自己的心思與考量,荷魯斯自己都不願去多想。
但此時此刻,麵對著走進來的兄弟,荷魯斯卻不由自主的收起了笑容與和睦,他挺直了腰板,如同最完美的大理石雕像一般佇立在那裡,臉上是一種若有若無的,最為標準與儀式化的笑容。
喬戈裡斯的大汗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現在的荷魯斯給他的感覺並不像是親切的兄長,而是那種——他最討厭的——君王。
而更可悲的是,荷魯斯並沒有作為君王的完美天賦,他更像是一個刻意在模仿自己的父皇的太子,努力在強大的兄弟麵前維護著自己那重要且脆弱的威嚴。
現在的荷魯斯讓他不喜歡。
但是察合台不會指出來,當然不會。
“你遲到了,兄弟。”
荷魯斯向前一步,伴隨著他的腳步,莊森也停止了前進,兩位基因原體保持著大約兩米左右的距離,維持著一種莊重的氛圍。
荷魯斯笑了笑,儘可能地真摯。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畢竟,你已經很久都沒參加兄弟之間的聚會了,上一次,我還想讓黎曼魯斯與伱見一麵,自從你回歸以來,你們兩個一直都沒有見過麵。”
“戰事緊急。”
麵對荷魯斯的長篇大論,卡利班的雄獅隻是簡單的回應了幾個字,他就仿佛自帶某種低壓氣場,把荷魯斯的和煦自動抵擋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之外。
牧狼神攤開胳臂,看起來完全沒有受到血親兄弟冷言冷語的打擊,他露出了一個足夠和藹的笑容,甚至讓莊森都抓不出問題。
“你可以與我們聯係,莊森,你是我們的兄弟與一份子,你的軍團與我的軍團都是為了大業而效力的,你沒必要把一切責任抗在自己的肩上,獨自麵對銀河中最荒涼的戰爭。”
“並肩作戰?”
卡利班雄獅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那並非是什麼和煦的笑容,而是一種宛如野獸嘲弄獵物的慵懶作態。
“你願意讓你的狼群流血麼,荷魯斯?”
“在銀河中最偏僻的角落,無人在意,無人知曉,隻有無聲的流血與無數的犧牲。”
荷魯斯頓了一下,他沒有立刻回答。
“如果我們的父親下達了命令,那我會率領影月蒼狼前往任何地方,對抗任何對手。”
話音落地,兩名原體不約而同的一起安靜了下來,一種沉重的氣息在他們之間慢慢的凝固著,就仿佛下一秒,兩名軍團之主便會拔出刀刃,相向為敵。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秒鐘,又也許是一分鐘,在原體的感官中,這都是足以稱得上是漫長的時間。
然後,在某一刻,伴隨著某種默契,荷魯斯與莊森一起晃動著身軀,笑了起來,在這種笑聲中,兩名基因原體擁抱著問好。
“歡迎回來,我的兄弟,你從銀河的血腥深淵中返回,理應休息一下了。”
荷魯斯輕輕拍了拍莊森的肩膀,這並不是一種貨真價實的擁抱,他的語氣輕柔,蘊含著讓任何人都無法質疑的真摯。
而莊森已經收起了笑容,他用一種最平淡的語氣回饋荷魯斯的深情厚誼。
“我從未返回,荷魯斯。”
“我從未離開那裡,從未離開我的軍團,我的精神一直在那裡,這一點不會改變。”
——————
當察合台看著莊森向他走來的時候,他隱約間仿佛想起了什麼。
對於這個兄弟,他並不陌生,在他的記憶裡有著和他一樣的人。
那是在喬戈裡斯星上,那時他的養父還沒有死於部落間的仇殺,他會帶著他在草原上奔馳,享受宴會、篝火與烈酒。
而在那些最盛大的宴會中,往往會有一批最特彆的客人,他們很少前來,卻總是讓人印象深刻。
那是一群野人,一群用獸皮、骨箭與奇異的紋飾將自己包裝起來的野人,他們被分配在最尊貴的位子上,靠近首領與長老,但是這群奇異客人的身邊卻又會自然而然地形成某種真空,沒人願意靠近他們,他們也混不在意,隻是喝酒,或者講述一些他們自己的故事,在下一個黎明到來之前,他們便會靜悄悄地離開。
草原上的居民雖然同樣野蠻,但他們會吟唱古老的長生天歌謠,會雕刻精美的首飾與金墜,會用描述著傳奇故事的掛毯裝點自己的氈房,但是這群人不同,完全不同,他們坐在那裡,就仿佛林子裡的野獸生出了手腳與五官,來到了文明的社會。
察合台曾打聽過這些人,他被告知,這些人是林子中的獵人,他們是部落中不喜歡草原與文明的那一批,他們整日整夜地泡在林子裡,或者是因為首領的命令,或者是單純的喜歡那裡,總之,他們一直待在深林中,就發了瘋,變得與他們曾經狩獵的野獸一模一樣,便再也不想離開森林,回到真正的族人與文明中來。
隻有最苛刻的任務與首領的號召能讓他們暫時的返回文明世界裡,他們會默默無名地做好自己的任務,然後再一次消失。
當察合台成為大汗後,他尊重著這些乖僻的邊緣人物,任憑他們待在喬戈裡斯最後的森林之中,也沒有將他們吸納入自己的子嗣與軍團,察合台本以為,他再也見不到這樣的人物了。
但現在看來,銀河比他想象的更神奇。
——————
福格瑞姆拉來了一把椅子,讓三名原體的峰會變成了一場四兄弟的會談。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切莫斯鳳凰那無聊的小心思,四把椅子的擺放倒是頗為奇妙。
牧狼神與獅王的椅子被擺在了中間,但是荷魯斯與福格瑞姆自己的椅子又有一點相對靠前,如此以來,反而是福格瑞姆距離荷魯斯更近一些。
不過除此之外,切莫斯鳳凰倒也沒什麼格外的動作,四名兄弟坐在一起,彼此之間互相介紹與問好,察合台與莊森之間的氣氛難免有些安靜,但是荷魯斯與福格瑞姆的豁達天性讓談話總體而言還是很愉快的。
他們的話題在戰爭、家鄉、銀河與各自的子嗣之間徘徊,阿巴頓、阿拉喬斯與阿庫多納的名字被一再提起,但是比起其他三位原體進來有些平淡乏味的征程,莊森的故事顯然更有吸引力。
“我最聰慧的子嗣,塞詹姆斯,曾經前往過與冉丹的戰爭第一線。”
荷魯斯靠在椅子上,一隻手輕輕的撚著自己的下巴,他的目光集中在自己那來自卡利班的兄弟之上。
“他跟我講述過與冉丹的戰爭:漫長、慘烈、就仿佛看不到儘頭,在荒涼空繆的星係彼端隻有越來越多的異形軍團,拉鋸戰會從一個星係延續到另一個星係。”
莊森的目光同樣集中在牧狼神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