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烈焰。
高溫的扭曲。
遙遠的怒吼。
一切的一切。
無窮無儘。
永無休止。
在烏爾斯勃羅的眼中,這場戰爭似乎就將如此持續下去,直到最堅固的堡壘在風沙中朽爛,直到最堅韌的戰士在廝殺中崩潰,直到它所肩負與珍重的一切,在萬惡的時光流逝中轟然瓦解。
麵對它眼前的一切,哪怕是烏爾斯勃羅,冉丹帝國的高階霸主與常勝將軍,執掌著上千萬大軍的指揮者,也不得不如此想著。
每當這樣低沉的思維劃過它的腦海的時候,它的口中就會積蓄出惡毒的酸液,滴落在地上,打出大大小小的坑洞,一種空前的惱怒與憤慨就會從它的胸膛中湧現,在短暫的瞬間占據它的思想。
低沉、消極、畏戰,以及最為重要的:無能。
它還記得,當它的鐵靴剛剛踩踏到這個荒蕪世界的泥土上時,它便帶著親信與憲兵闖進了這間指揮室裡麵,把它的前任指揮官拖到了屋子外麵:它們兩個認識,甚至還並肩作戰過很久。
但這並不妨礙烏爾斯勃羅把自己的槍口對準了曾經的同事,在所有人麵前冰冷地訴說著它所犯下的那些罪狀,那些關於瀆職、畏縮與無能的罪不可赦,伴隨著這些罪行的朗讀,它把滾燙的子彈打進了那個疲乏的頭顱之中。
然後,就輪到它了。
如果它也不能完成這些既定的任務,遲早會有一顆嶄新的子彈同樣鑽進它的頭顱中,如果在平時的話,這樣的臨陣殺將還要顧及有關組織度與軍心的問題,但是這一次卻不一樣:它們的【帝皇】就在它們身後的某處,它的意誌伴隨著王座而鏈接著每一個戰士,無論是潰散、躊躇還是恐慌,都不會影響到每一個冉丹士兵的萬丈勇氣,不論指揮者是誰,都不會影響到每一個冉丹士兵的堅定信念。
在這場戰爭中,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
想到這裡,陰騖就占據了冉丹霸主的心靈,它的目光在前線的全息投影與戰略地圖間來回移動,不斷推算著還需要多久才能撕破下一道防線。
它已經踏破了無數的防線,摧毀了數不勝數的堡壘與戰壕,連它自己都已經不記得在這個荒蕪世界獲得了多少戰果了,它也許已經率軍殲滅了數百萬的人類軍隊,又或者更多。
但無論怎樣,總有更多的對手會堵在它的必經之路上,總有源源不斷的軍團和防線會出現在下一個天際線上。
烏爾斯勃羅的視線伴隨著它的陰沉心思而抬起,它輕而易舉地就在層層硝煙與濃風之中看到了那個最高大的要塞:那是它的最終的目標,整個世界防禦體係的最核心的要塞,隻要攻下那裡,它就能切斷整個要塞群落的交通線,把所有的人類軍隊變成一個又一個無法呼應的殘破集群。
它知道,有不下十個冉丹霸主在為了這個目標而努力,它是其中最有可能成功的那一個,早在很久之前,它就已經能看到那座要塞最頂端的,閃耀到似乎神聖不可侵犯的雙頭鷹徽記了。
從那之後,到底過去了多久……
防線被一條又一條的擊穿,兵團被一個又一個的殲滅,它的鐵靴被人類的鮮血所浸透,耳旁傳來了其他霸主紛紛敗北的消息,恍惚之間,它再次抬頭,卻發現那耀武揚威的鷹徽依舊高高的佇立在萬物之上,就仿佛在嘲笑它的無力。
它們明明離得這麼近,就仿佛唾手可得,卻又這麼遠,就仿佛相隔著一個世界。
它永遠也無法擊落那隻鷹。
不知不覺間,這樣的想法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烏爾斯勃羅的目光也隨之愈發陰騖。
伴隨著它陰騖的目光,無數的火光與彈片在距離它並不遙遠的戰線上肆意飛舞著,這些致命金屬的下方是一排又一排的冉丹士兵,如同風暴季節的海浪一般,似乎怎麼也望不到儘頭。
這些冉丹士兵,它們中的大部分都不是合格的戰士,負責指揮它們的軍官漠然地目睹著這些或年輕或蒼老的合體在密集的火力麵前如同燃燒的樹林一般倒下,讓它們身後那些更精銳的戰士能夠抓住突破人類防線的時機。
這樣的損耗並非是毫無意義的徒勞,因為就在守軍的交叉火力因為密集的先鋒軍而被暫時拖延的時候,用裝甲載具甚至是低空飛行器作為掩護,最好的冉丹戰士會如同鋒利的剃刀一般刺進守軍的每一個咽喉之中,剛剛還一臉漠然的冉丹軍官此時此刻隻會出現在戰線的最前方,身先士卒,用狂怒的嘶吼引導著又一場攻堅與屠殺的勝利。
戰爭就在這種慘烈且無趣的互相交換中進行,要麼是人類的戰士在火力的掩護下屠殺著空曠陣地上是異形大軍,要麼是冉丹的先鋒在短兵相接中血洗著一條條戰壕與一座座堡壘:輪回反複,永不停歇。
沒人知道這種交換到底持續了多久,因為那輪酷熱的烈日始終沒有從天際上滑落,無論是人類還是冉丹,所有的戰士隻能在無限的光明之中揮霍著有限的鮮血。
這是最漫長的一日。
伴隨著槍聲的斷絕,冉丹的軍勢湧入了又一座失陷的要塞,隻有那些最偏僻的房間中還能聽到零零散散的抵抗之聲,但這並不妨礙猙獰的旗幟覆蓋了這座濃煙滾滾的殘骸,標誌著又一次勝利。
冉丹的霸主目睹著這一切,它並沒有感到更多的喜悅,因為一封訊息剛剛傳到了它的案頭:就在它指揮攻破又一條防線的時候,緊跟著它的最後一支友軍已經遭遇了毀滅性的打擊,它的右翼已經徹底的暴露了,暴露在人類帝國那滔天的怒火之中。
【龍】
那些已死的霸主在它們最後的訊息中,反複提及了這個可怕的怪物,不可阻擋,不可戰勝。
這一切讓烏爾斯勃羅沉默了一會兒,但它很快就下達了繼續進攻的命令。
它必須完成自己的任務,它們比它的性命,比它麾下所有戰士的性命都重要。
它知道,蒼穹之上的戰況已經陷入了對它們來說並不有利的一個地步,因為就更需要在地麵上取得戰果,能解放那些不斷爭奪著製空權的戰艦,去投入到真正的海戰搏殺中去。
放棄是不可能的,它們已經在這個世界上消耗了太久,又付出了太多,當它們的帝皇因為種種原因而無法下達確切的指令的時候,沒有人敢隨意拋棄這個已經打開了局麵的地麵戰場。
成本太高了。
所以。
它必須打下那座要塞。
無論它會麵對什麼東西。
——————
“它們來了!”
當長官的嘶啞吼聲在戰壕中響徹的時候,有至少一百副同樣嘶啞的喉嚨不斷重複著他的話語,就仿佛一場再糟糕不過的合奏一般,保證能夠折磨到每一雙安置在這條戰壕之中的耳朵。
上士也是如此。
他摳了摳自己的耳朵,倒也沒有更多的戰栗與緊張:他已經在與冉丹的戰爭中摸爬滾打了差不多五年了,在四個不同的世界上和這些怪物交過手,事實上,在他的機槍班組裡,人人如此。
安靜是戰壕中的主流,隻有檢查武器與輕聲祈禱的聲音能夠鑽進他的耳朵裡,他能看到那些安置著炮兵與防空火力的陣地,還有那些他能發現的火力點。
在他的前線,是密密麻麻的層層戰壕,那裡駐紮著數萬名普通的士兵,足足有一個團,負責迎接第一批狂潮,等到他們全軍覆沒或者丟棄陣地之後,才輪到他們所在的這一條防線。
上士抬起頭,很快,他就聽到了戰爭的第一聲高鳴,於是他飛快地鑽進了自己的掩體裡。
無人機與大炮的轟鳴遠比冉丹的士兵浪潮來的更快,無數的炮彈將每一寸土地細細的翻了一遍,血漿與殘骸伴隨著一聲聲尖利的死神收割而四處飄散,直到帝國的火力同樣加入了這場混戰之中。
炮戰是短暫的,也是無比漫長的,當上士搖晃著自己嗡嗡作響的腦袋,回到崗位上的時候,他的視野儘頭已經被密密麻麻的黑色浪潮所徹底的占據了。
一股用一股的黑色浪潮刺破天際一線,如同地獄的長矛一般徐徐伸出,接著,是無數扭曲的戰爭引擎伴隨著隆隆轟鳴,加入了這橫行的大軍之中,幾乎在一瞬間,戰火就燒穿了整個陣地,數以十萬計的生靈在開啟戰端的第一個瞬間就伴隨著痛苦的哀嚎而倒下。
上士沒有絲毫的猶豫,他呼喚著自己的部下,然後扣動了扳機。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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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發人類的子彈打中了烏爾斯勃羅的胸甲,卻連最細微的缺口都沒有鑿出。
冉丹的霸主沒有猶豫,它隨意的揮動著右手的刀刃,讓已經失去了生機的人類軀體順著它的利刃倒在了地上,加入了他的數千名同胞的行列中去。
這似乎是一個將軍,是這條戰壕的負責人:烏爾斯勃羅對於人類的見聞如此告訴它。
但它不在意,它在意的是又一條戰線的突破:它知道,在這裡所奪取的每一條戰壕都要比其他的地方的十座城市更重要,因為這是最後的阻礙,它的身後就是一條直通它的目的地的通道。
它再一次地前進,無數最精銳的冉丹戰士緊緊的跟隨著它的每一次步伐,它能看到那些激烈的裝甲作戰在它的左右進行著,無數鋼鐵巨獸的互相殺戮宛如一顆顆生長在地麵上的太陽一般刺眼,它能看到那些最後的要塞正在徒勞的試圖殺死它,就像它在剛剛到戰鬥中所遭遇的每一名人類都會做的那樣。
它嘶吼,它咆哮,它能感受到滾燙的氣浪從它的喉嚨中大股大股地湧出,它揮舞著自己的武器:右手是劍,左手是炮,儘情的在無數的血肉中廝殺,沒有人能夠傷害到它,它是帶來死亡與恐懼的地獄之風,它轟破坦克,砍碎要塞,數以萬計的大軍在它的一次衝鋒之下土崩瓦解,化作引頸待戮的殘軀。
一刀,又一刀。
一步,又一步。
當最新鮮的血液再一次濺到了它的臉上的時候,烏爾斯勃羅抬起了頭,它再次看向了那個高高在上的雙頭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