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裡希已經很久都沒有真正的休息過了:他也許已經不眠不休了幾天、幾個月、甚至更久,久到他自己都已經遺忘了。
這可不常見,甚至算得上是詭異的事情:他的記憶都來都不會出現錯誤,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從睜開眼睛開始的每一件事情。
但現在,似乎有什麼地方出現了錯誤:可他卻不得而知。
這讓他更為煩躁,冷靜的無情心臟為之更劇烈地跳動著。
在他的身上,時間已經失去了意義,他甚至覺得自己似乎掉進了那些科幻作品中引以為傲的輪回或者時間牢籠之中,一次又一次地做著同樣且滑稽的事情,成為他人眼中的可怕夢魘。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思緒糾纏著他,就像是午夜時的樹枝擦刮著玻璃窗戶一般,發出可憎的,宛如磨牙一樣的聲音,擾亂著他最為之驕傲和重視的一切:他的理性、冷靜與無情。
他靠著它們來駕馭軍團,駕馭他的戰士,他的列兵,同時也是他的消耗品們。
他曾看過他的血親兄弟們稱呼他們的戰士為【孩子】,又或者是【子嗣】和【兒子】,他無法理解這樣的稱呼和聯係:這種毫無用處的東西,除了會多出那些虛無縹緲的牽絆,和在自己的軍團之中引起無所謂的地位與紛爭外,難道還有彆的用處麼?
用來鞏固忠誠?
可是這些名為阿斯塔特的基因改造戰士,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基因手術和洗腦中,成為了帝皇與他們的忠仆,根本就沒有擔心他們忠誠度的必要,至於那些可能存在野心的人物,那讓他們消失才是最好的辦法。
還是說,親情?
那就更可笑了:他們偉大的基因之父,帝皇,造出他們這些基因原體的目的,是為了幫助他完成前所未有的大業,是為了讓無數的世界燃燒或臣服,除此之外,他們不應該關心任何事情。
除了勝利與效率,沒有什麼是值得在意的。
除了帝皇的偉大事業,沒有什麼是值得狂熱的。
至於他的兄弟們:他們讓他失望的次數已經夠多了,僅次於這個他曾經無比期待,現在卻又對其失望與憎恨無比的人類帝國。
不過沒關係,他還是尊重著他的血親們:他在這個瘋狂且昏暗都宇宙之中的唯一同類。
他尊重著他們每個人身上那種彆具特色的低能,以及那些整齊劃一的愚蠢:包括他們和那些所謂的阿斯塔特戰士的親昵感情。
儘管他們也許並不喜歡他:無論是福格瑞姆,還是伏爾甘,甚至是那個佩圖拉博,他還記得鋼鐵之主那猙獰的麵容,他指責著金發野獸為了區區丁點的效率而對自己的子嗣舉起屠刀。
沒有人性。
海德裡希還記得,那個奧林匹亞人是如此嗬斥自己的。
事實上,不止一個人曾如此的嗬斥他:沒有人性,金發野獸。
人性……人性……
那是什麼?
他無法理解:人性也好、情感也好、還是他的那些血親和他們的戰士之間所誕生的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關聯也好……
海德裡希既無法認同,也無法理解,更不知道那是什麼,他看著那些所謂的【情感】、【愛】與【人性】,就像是洞窟裡的怪物驚恐的看著太陽。
每當他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海德裡希都會有一種頗為奇怪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像是他的心臟被惡意地掏出了一塊,留下了一個駭人的傷口。
就仿佛,在他還沒有記憶與意識的時候,一股肆意的狂笑伴隨著憤怒的颶風,從他這裡搶走了什麼東西一般。
他被搶走了什麼麼?
他是不完整的麼?
難道是因為這樣,他才無法對這些基因改造戰士,有著那些所謂的親情麼?
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事實證明了,哪怕他沒有所謂的人性,也不能阻擋他為了帝皇而奮鬥的腳步,那麼如此說來,所謂的人性就是無用的東西。
阿斯塔特戰士,或者說是基因改造戰士,而他則在內心中稱呼這些低劣造物為消耗品,是偉大事業進行時所不得不捏著鼻子,暫時妥協所造成的粗糙產物。
他如此的稱呼著他們,雖然從來都不會在公共場合這樣做,但是在他的內心深處之中,無論是這些和他有著某種生物學聯係的基因改造戰士,還是銀河中的絕大多數存在,也不過是消耗品而已。
除了最偉大的帝皇,他的基因之父,傲立於理性與智慧之頂端的完美存在,銀河中沒有任何事物值得他去膜拜與信服。
而除了他強大的血親,與他擁有著共同傳承的基因原體,傳承了帝皇鮮血的永恒化身,銀河中也沒有任何事物值得他去尊重與平等地對待。
他們會是一切的締造者,而世間萬物,不過是掌中塑泥,是他們打造出各式各樣的偉大帝國和不滅功績的必需品。
僅此而已。
他在內心如此安慰著自己,安慰著那種源自於本能的不安。
當他的心臟稍稍穩定下來的時候,他便轉過頭,讓自己不滿的目光在空曠的房間中回蕩。
“派佩爾呢?”
他發出疑問,卻無人敢回應。
他的子嗣們一個個都堆積在了房間的角落中,將所有的目光與注意力集中在了他們的辦公桌和通訊器械上:他並沒有因此而產生更多的憤怒,因為這正是他想要的。
“派佩爾。”
他繼續開口,聲音在空蕩蕩的大廳中回蕩,沒有一絲一毫的回響傳到他的耳邊。
距離上一次的彙報時間,已經過去了十五分鐘了,可是派佩爾依舊沒有向他彙報新一輪的情況。
這是瀆職,是拖延,是可悲的低效率與失敗主義的雜交孽果。
是他不能忍受的事情:哪怕是派佩爾,哪怕是他是銼刀中最為好用的一把,他也不能忍受。
派佩爾需要一個教訓,一個讓他知道自己錯誤的教訓:這個教訓不會很沉重,畢竟,他對任何消耗品都有著兩次耐心。
派佩爾會得到一個屬於他自己的戰鬥群,然後去往最激烈的那個前線世界:4的生還率,很適合作為一個小小的教訓。
他如此想著,然後繼續等待著自己的副官送來每十五分鐘便要更新一次的前線彙報,他被拖延的每一秒都被銘記著,作為他對派佩爾這把銼刀的下一個印象
他沒有趁機休息:他已經很久都沒有休息了,他甚至沒有時間轉過頭,看一眼他身後的那一個鋼鐵王座:他也很久都沒有坐上去了。
因為,隻要他一回頭,他就會看到大廳中唯一的裝飾品:那尊帝皇的雕像,那栩栩如生的,最完美的藝術品,哪怕是狂熱的懷言者和浮誇的帝皇之子聯手,也無法打造出這樣的精品。
帝皇與鷹,這是金發野獸的信仰與選擇,也是他唯一能夠稍稍容忍的,和戰爭、效率與勝利無關的裝飾物品。
畢竟,那是帝皇,他的基因之父,全銀河的理性與智慧的唯一化身,佇立於進化和一切生物的最頂端的存在:他的父親,他生來就應當執掌一切,就應當享受所有生命的臣服與供奉,就應該端坐在永恒的王座上,讓他最賢明的統治延續到時間的儘頭。
在看到帝皇的第一刻,海德裡希就知道,這是自己的使命:讓帝皇的統治蔓延到永恒,這就是他的使命,也是所有的基因原體與生俱來的使命。
他蔑視著羅嘉的想法:帝皇不是神祇,他是活生生的,存在於現實之中的,立身於理性、科技與思考之中的完美存在,是所以生命都應當毫無保留地臣服與效忠的永恒帝王,而不是一座虛無的雕像,又或者是那些消耗品的內心中,所妄想出來的可悲產物。
在金發野獸的眼中,最完美的銀河就是他腦海中的銀河:無數的世界、無數的生命、無數的時間與空間,永恒地跪拜在帝皇的王座之下,不需要更多的思考:因為帝皇的意誌永遠不會出錯,也不需要更多的探索:因為帝皇早已立在了一切智慧的儘頭。
一個銀河,一個國度。
一個君王,一個思想。
帝皇的意誌就是所有生命與世界的意誌,帝皇的決定就是所有生命與世界的決定:所有的消耗品都不需要所謂的思想,它們唯一的價值就是履行帝皇的命令。
這就是銀河最完美的樣子,這就是他心中的夢。
從他與自己的基因之父重逢的那一刻開始,從他那悲哀且毫無意義的生命,被那璀璨的太陽所照耀的那一刻開始,這樣的思想就已經在他的心中生根發芽:既然這個宇宙的一切都是愚蠢且低效的,那就讓他們為了真正的智慧而奉獻出自己的一切吧。
這樣的思想在他的心中一點點地萌生著。
當他看到那所謂的人類帝國的時候,當他看到那些世界總督、泰拉官僚與凡人軍官那可悲的思想與能力的時候,他如此想著。
當他看到自己的軍團和戰士的時候,當他看到那些被凡人所崇拜的死亡天使,是如何跪倒在他的腳邊,在他的智慧與命令中,徒勞的來回奔波的時候,他如此想著。
當他打碎了不可能的屏障,將所有最強大的對手一一殲滅,將那些令他的血親們無可奈何的頑固世界通通踏平的時候,他看著他的軍團,看著那些追隨他的凡人,看著他們毫無進步的力量,和他們眼中那愚蠢的崇拜的時候。
他如此想著。
他們是如此的無用,如此的愚蠢與可悲,如此的不可救藥。
他仿佛生活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泥沼之中:當所有的基因原體舉杯歡慶,暢想著帝國所能擁有的美好未來的時候,隻有金發野獸在陰影中冷笑。
他太清楚了,他太聰明了。
他一眼就能看出:所謂的輝煌偉業,不過是帝皇和基因原體在用一己之力,拖拽著人類,完成曇花一現的事業。
一旦他們消失,一旦帝皇和原體不能在統率一切,那麼迎接人類帝國的,隻會是死亡:最痛苦最緩慢的死亡。
無論是死於自大,死於混亂,死於廣袤疆土所帶來的持續崩潰和恐怖工作量,亦或是死於那些可悲生命心中的卑鄙。
隻會有這個結果。
海德裡希睜開眼,他再一次地看向了麵前的一切:無論是空蕩蕩的大廳,一言不發的子嗣,還是一直在拖延的派佩爾,都隻會讓他愈加地失望。
然後,他閉上了眼睛,長長的歎息著。
也許,他該繼續那個計劃了。
他如此想著。
繼續那個他在自己的母星上曾經有過的計劃:當他回歸了人類帝國的時候,他曾暫時地放棄了那個計劃,當時,他以為帝皇的國度會是理性的天堂,是一切智慧與正確認知的組合,是足以讓他感覺到溫暖與拜服的地方。
他錯了。
錯的很離譜。
錯到如此,他甚至感覺自己已經沒有了更多的耐心。
也許……他需要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