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石破天驚之後,室女座抬起了頭,瞥了眼地板,然後冷靜地轉過身去,拿起了擺放在一旁,還未完全乾透的拖把,便開啟了額外的清掃工作。
全程,波瀾不驚。
對摩根的女兒來說,眼前的隻是個和風細雨的小場麵罷了,是她的母親與這位午夜幽魂,進行激烈的姐弟親情的日常。
要不然,你以為摩根為什麼知道,擊碎心臟或者扯下肺腑,所造成的傷害甚至快不過基因原體本身的自愈能力?
實踐才能出真章啊。
……
不過可惜的是,由於摩根一直無法徹底壓服在扭打中尖叫的午夜幽魂,所以他也一直都沒有機會去嘗試,打斷脊椎對於一名基因原體所會造成的傷害。
真是可惜啊。
康拉德,真是太沒有親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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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看來,康拉德的確重視他的那位叫做賽維塔的子嗣,甚至在麵對你可能的怒火時,寧願將怒火轉移到自己的身上,也不願意讓那個賽維塔有被波及到的風險。”
【誰說不是呢?】
阿瓦隆之主的語氣有些幽怨。
【孩子長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有自己想保護的東西:我在有些時候,也就成了他絞儘腦汁來對付的大反派。】
“……”
室女座沒有回應,她永遠不會告訴自己的母親:當摩根雙手沾著血,一臉獰笑地將康拉德的肺從他的嗓子眼裡摳出來的時候,倒是的確有幾分阿瓦隆兒童睡前讀物裡麵的魔王形象了。
如果這和她有什麼關係呢:她隻是站立在原體的身旁,給她的母親沏茶的小侍女罷了,隻是偶爾為康拉德打造幾口新的棺材。
“所以,您決定今天就啟程趕往怒凱迪亞嗎?”
【這是已經商量好的事情,我的阿尼亞,無需再問了。】
“明白。”
室女座點了點頭。
……
午夜幽魂在摩根的王座廳裡麵停留大概半個標準時的樣子,在這期間,兩位基因原體有一搭沒一搭地閒扯與打鬨,卻也是敲定了他們接下來的行程。
再過幾個小時,當太陽在馬庫拉格城上升起的時候,摩根和康拉德會回到地表上,和他們的兄弟基利曼做一次正式的告彆:相信這段時間,足以讓那位手眼通天的奧特拉瑪之主,擺平宴會上小小的流言風波了,相比較來說,可能擺平他的養母還要更困難一些。
然後,這兩位帝皇的子嗣清點了一下即將與他們共赴怒凱迪亞的艦隊規模:在康拉德的堅持下,兩支軍團都多派了一些人,加起來也有兩萬多名戰士,艦隊的規模也足以進行一場星係級彆的戰爭。
考慮到此行的目的僅僅是為了迎接一個新進回歸的基因原體,如此級彆的軍事力量,多少也有些小題大做了:不過再考慮到之前那些原體的回歸,都是人類之主帶著多位兄弟去熱烈歡迎,而現在麵對這個怒凱迪亞的兄弟,帝皇卻隻召見了摩根和康拉德兩個人……
在如此的差彆待遇中,所蘊含的信息,也的確值得阿瓦隆之主小心地準備一下。
更何況:雖然出於他本人的考慮,康拉德很少在摩根的麵前展露他的預言能力,摩根也從不想強迫他這樣做,但是當午夜幽魂主動開口,強烈地提出建議的時候,蜘蛛女皇也往往會在深思熟慮後,視情況而予以采納。
摩根曾詢問過康拉德,努凱迪亞到底有什麼?
畢竟,早在十幾年前,摩根的視線就曾經被腦海中的直覺吸引到了那個世界上:雖然摩根派出的使節團隊在該世界上一無所獲,而她後續也沒有在努凱迪亞上駐紮什麼監控與力量,但她總覺得,自己當初的想法並非是空穴來風。
麵對這個問題,午夜幽魂隻是在漫長的死寂後,有點悲傷地搖了搖頭,表示現在並不是袒露真相的時候:而對於摩根當初的直覺,諾斯特拉莫人隻是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來回應。
“你的直覺是對的,摩根:但是毫無用處。”
“在故事落幕之前,我們永遠都無法抵達那裡。”
“記住這一點吧:在大多數情況下,時間是亞空間的主場。”
原體留下了這三句話,隨後便告辭離開了,他也需要進行一段時間的休息,為接下來的漫長旅途做準備,隻留下蜘蛛女皇盤踞在自己的王座上,安靜地思考著。
……
“你在思考康拉德剛剛所說的話語嗎?母親?”
半小時後,當室女座將茶端到她麵前的時候,摩根才從思域的海洋中走了出來,她頭顱抬起,稍微活動了一下有些酸麻的胳膊,便架住了那一側的王座扶手,撐起了身子,借著重力,順勢倒在了王座的後背上,雖是起身,卻也是懶懶散散地坐沒坐樣。
原體舒展著四肢,她的骨頭劈啪作響,雙腿也順勢交換了一下姿態,原本被壓在下麵的左腿,反過來將右腿擠到了身側,雙腳向前試探著,想要夠到靴子,最後也隻是迅速失去了耐心,慵懶地將其胡亂踩倒在地。
【沒思考太多。】
原體虛弱地笑了一下,從她的女兒手中接過了茶水。
【怎麼聽你的語氣,你對康拉德有些不滿?阿尼亞?】
“……說不上不滿。”
室女座猶豫了一會,但她撇著嘴的憤怒表情,還是成功在基因原體的臉上勾起了一抹笑容。
“我隻是覺得,康拉德在宴會上的那句話語,會給你造成非常不好的影響:想想那些傳播開來的流言蜚語吧,母親,你對康拉德的懲罰實在是太過於輕微了。”
【輕微嗎?】
摩根反問道。
【我以前不也是這樣,教訓這個家夥的嗎?】
“那不一樣。”
室女座的聲音略微提高。
“在以前,清洗那家夥留下的血跡,需要我五分鐘的時間,但是在你這次教訓他之後,留下的血跡卻隻夠我清洗三分鐘了。”
【……】
摩根眨了眨眼睛。
【咳,好吧:雖然這次麻煩的起因,囫圇說來也可以怪罪到康拉德的頭上,但他在意識到自己犯下的錯誤之後,不也是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嗎?最起碼,那個最後救場的人也是他。】
【我們要講究公平:康拉德將功補過了,雖然沒補全。】
“那句聯姻的狂言,聽起來怎麼也不像是合格的救場。”
室女座皺起了眉頭:作為摩根最親近的女兒,也是原體為自己預留的行政秘書,室女座比她的姐妹們更知曉凡人政治的底層規則,也更清楚康拉德的那句救場,是有多麼的粗糙不堪。
“那會造成很糟糕的影響。”
【如果是彆人說的話,也許會吧。】
摩根抿了口茶。
【但康拉德,不會。】
“……為什麼這麼說,母親?您難道在替他開脫嗎:恕我直言,您不能因為他是你的兄弟,就在這種事情上偏袒他。”
【……】
摩根眯起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近些年來,伴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這位大女兒在有關於她的問題,哪怕是最細小的問題上,也變得尤其的敏感,尤其的激進,動不動就如同一隻被激怒的山貓一般,拱衛著那些連摩根自己都不怎麼在意的邊緣領土。
……不過,這倒不是壞事。
原體舔了舔嘴唇,溫熱的茶水撫過乾澀的唇角,反而在須臾之後留下了更甚的乾澀。
【聽著,阿尼亞。】
摩根很有耐心地講解著。
【我們都知道,康拉德的那句話是奔著救場去的,所謂的聯姻雖然隻是粗俗不堪的借口,但的確具有爆炸性的效果:最起碼在那一瞬間,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他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將問題在腦海中告訴了我,而我才能通知你,將那該死的運貨車推開,沒有釀成大禍。】
“但是後續的影響……”
【後續影響?】
原體眉眼一彎,她再次讓茶水拂過了自己的唇尖。
【告訴我,阿尼亞:在你的眼裡,或者說在你所知道的,大部分人的眼裡,我的這位諾斯特拉莫兄弟是個什麼樣的形象?】
“呃……瘋子?”
【對,瘋子。】
摩根點了點頭。
【雖然我們都知道,康拉德的瘋狂隻是他的某種偽裝,但是在大眾的眼中,這位第八軍團的基因原體,就是一個瘋子。】
【那麼,問題來了。】
【一個瘋子的瘋言瘋語:值得人們去認真對待嗎?】
“……”
【聯姻的確是鄙陋的借口,但在就結果而言,康拉德完美地完成了他的任務,他用爆炸性的話語吸引了當時所有的注意力,而當爆炸的潮水退去後,任何思維正常的人稍微想一想,都不會在乎康拉德這個瘋子的話語。】
室女座猶豫了。
“但怎麼說,這也是一種……”
【搗亂?】
“……差不多。”
“這會顯得他很沒教養,讓人們覺得你的教育很失敗。”
【我在乎這個麼?】
摩根輕哼了一聲。
【再說了,雖然康拉德的這個舉動看起來,也的確是一個很沒教養的搗亂行為,但歸根結底,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康拉德內在裡很有教養,但他沒必要在明麵上時刻表現出來,而他的形影不離的搗亂行為,不也正是帝皇創造康拉德時給他的定位麼?】
【從一開始,我的諾斯特拉莫兄弟的定位,就是一個攪局者,他注定不是一個讓所有人都喜歡的人物,也注定不會讓事情發展變得井井有條。】
【他為了意外和轉折而生。】
【不過,想想看吧:當康拉德第一次與基裡曼見麵時,他純粹為了自己的惡趣味,就會打暈我的子嗣,擾亂我的軍團,差點讓戰爭在破曉者和極限戰士中爆發,那時候他的搗亂,自然是罪無可赦的。】
【而現在,讓康拉德開始搗亂的原因是什麼:是為了主動彌補他之前犯下的錯誤,是為了在陰影中保護我的利益,是為了讓兩個軍團之間的齷齪不至於走上台麵,從而引發新的爭端。】
【一言以蔽之,是為了他人的利益,而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尤其是他自己的惡趣味。】
原體搖晃著茶杯,淡黃的茶水中倒映著她驕傲的瞳孔。
【在以前,康拉德為了自己的惡意而成為攪局者,而現在,他為了他人的利益成為攪局者:動機的區彆就是最大的區彆,這就是我教育的意義所在。】
【除此之外,其他人對此會怎麼評價,我又不在乎。】
【我可是基因原體。】
【隻有我評價他們的份,凡夫俗子中,誰有資格來評價我?】
原體的長篇大論,以一聲傲慢的輕哼作為結尾,她揚起脖頸,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儘。
【還有什麼疑問嗎?】
“……那些傳言。”
【傳言?什麼傳言?】
“就是在馬庫拉格上,那些凡人官僚即將傳播出來的傳言:雖然現在還沒有多少的苗頭,但假以時日的話,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古怪傳言從馬庫拉格傳到神聖泰拉。”
【哦,這樣啊。】
原體點了點頭,隨後,她用無比純潔的眼神,充滿了困惑地看向了自己的女兒。
【那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啊?”
室女座一愣。
“那傳言可是有關於你和基利曼進行聯姻……”
【那難道不是野心勃勃的馬庫拉格之主,讓人故意放出來,以方便他未來進一步蠶食,甚至鯨吞整個遠東邊疆的鋪墊麼:那個該死的奧特拉瑪人,想要區區一場形式上的貴族婚姻,就空手套得整個遠東邊疆的千裡沃土,來助長他內心中的野望之火。】
“……”
看著自己有些呆愣的女兒,摩根輕笑出聲。
【有什麼問題麼,阿尼亞?】
“……沒有,母親。”
【那就好。】
摩根笑了起來,她放下了空空如也的茶杯,最後懶散地打了個哈欠,眼角也流下了淚水。
【喝了茶後,總有點犯困。】
“這明明是醒神……”
【陪我睡一會吧,阿尼亞。】
原體的瞳孔中,倒映著隨性而為的小小蠻橫。
“!!!”
不等室女座緩回過神來,摩根便伸出手,蠻橫地將她最喜愛的女兒抱了起來:室女座並非是一個高大的女孩,她連一米五都不到的柔軟身軀上,滿是豆蔻年華時分才會具有的嬌嫩皮膚,讓她被抱起來的時候,就像是一個銀河間無價的柔軟珍寶,讓人憐惜。
有一件事情,蜘蛛女皇不會告訴任何人:其實早在當初她設計室女座的時候,最開始的幾個設計目標之一,就是給自己塑造一個全銀河最棒的抱枕。
有什麼比一個聽話、柔軟、溫順且安靜的女兒,更適合抱在懷裡麵,共同入眠呢?
就這樣,基因原體親昵地蹭了蹭她的女兒的臉,還不忘順勢親了一下,然後,便一邊撫摸著室女座那柔軟的發絲,一邊將女兒的小腦袋瓜放在了自己胸前的兩頭胖胖海豚之上。
【睡吧,我的女兒。】
【彆想那麼多,彆太累,在我懷裡好好思考一下:記住,我是你的母親,你永遠可以像現在這樣依賴在我的懷裡。】
【作為那個人的孩子,我已經夠累了。】
【所以作為母親,我不想我的孩子重蹈我的覆轍……】
【知道了麼?】
“……知道,母親。”
【那就好~晚安~】
陷入假寐之前,摩根甚至滿意的看了一眼趴在她的胸口上,安靜地閉上了眼睛的室女座:雖然在這段日子裡,她總覺得她的阿尼亞有些不對勁的地方,但看看現在她如此溫順的與自己依偎在一起,那麼想必一切沒有超出她的預期。
摩根並非是遲鈍的母親。
當她的女兒發出渴求,哪怕是無意的渴求時,她也會回應,來彌補其心中的不安全感,讓事情的走向不至於失控。
因為她相信一點:哪怕是最突兀,最生硬的回應,也總好過什麼都不說的沉默。
歸根結底,血緣之間的互動與親昵,又能有多難呢?
“……”
室女座沉默著。
她似乎沒什麼更多的辦法。
她也不需要有更多的辦法。
“……”
就這樣,室女座的一天,最起碼是這一天的前幾個小時,就在與她的母親一起入眠中,結束了。
對她來說,這是一個再美妙不過的結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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