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看這些人的外在,摩根很難想象她現在所處的這座結合了美學與實用性的半永久性堡壘,是出自這些【灰矮人】之手的:他們的精氣神是如此低迷,不像是能揮發出心中藝術之美的家夥。
尤其是弗裡克斯。
蜘蛛女皇的視線在這個與自己有一麵之緣的一連長身上停留了片刻,她記得很清楚,當初在黎明星上的時候,弗裡克斯是她最早認識的阿斯塔特戰士之一,那時,他就是第四軍團的一連長了。
但與那時的積極向上、精力充沛相比,現在的弗裡克斯雖然依舊是一個優秀的戰士,但他的臉上已經有了幾絲隱晦的麻木,或者說是厭倦:那是漫長的殘酷戰爭對於破城者所造成的精神危害。
就連摩根都無法想象,如果這種情況再持續一百年,甚至更久的話,這名曾經堅毅勇敢的戰士會因為自己精神的幻滅,而淪落到何種可悲的地步?
原體沉思了片刻,她認為她的這位理論上最優秀的鋼鐵勇士的身上,看到了佩圖拉博乃至整個第四軍團將會陷入的漩渦:這個漩渦如今已經出現,隻不過還需要更多壓抑且漫長的戰爭,才能吞噬掉奧林匹亞之主與他的軍團。
這個發現讓蜘蛛女皇的內心抽搐了一下,她的目光隨即移向了弗裡克斯身後的那些戰爭鐵匠以及高級軍官們,並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許多張青澀的麵孔:他們中的有些人在幾十天前,還沒有資格站在這個隊伍裡麵呢。
顯然,又有不少人在漫長且殘酷的絞肉戰爭後,得到了一個鋼鐵勇士式的晉升。
在這些人的臉上,摩根就隻能大失所望了:在弗裡克斯那裡,她最起碼能夠看到麻木之下,那依舊保持著的堅韌,以及對於鋼鐵之主的絕對忠誠,但在這些新興軍官的瞳孔中,她隻看到了對於那座緊閉著的房門,以及房門裡麵那沉默的基因原體的敬畏。
又或者說:恐懼。
這些人也許是愛戴著他們的基因之父的,但他們同樣對於佩圖拉博心懷恐懼,他們之所以會站在這裡,與其說是擔憂情況有些不對的佩圖拉博,倒不如說他們是不敢不站在這裡:誰又知道奧林匹亞之主在出來後,會不會對於那些沒有站在這裡表忠心的家夥,進行新一輪的十一抽殺呢?
可悲的是,像這種被怯懦驅使的人,還不在少數,簇擁在門口的幾十名鋼鐵勇士中,摩根看到至少有一半像這樣的目光,而那些資曆更老的戰爭鐵匠們,顯然懶得搭理這些後輩們心中的迷茫,他們之間缺少著兄弟的情誼。
所以,當阿瓦隆之主開口的時候,她便毫不意外地在這些鋼鐵勇士的臉上,看到了截然相反的兩種情緒:一種是本能的抵觸,令一種是迫不及待的欣喜。
【好吧。】
摩根點了點頭。
【都散了吧,先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去,軍團和艦隊還需要你們來維係:而且,我也有一些比較機密的事情,要與你們的基因之父進行討論,需要一定的私密性。】
【弗裡克斯,你帶著其他的三叉戟和我的禁衛總管一起留守在這裡就可以了,其他人,回到你們各自的崗位上去:我會和佩圖拉博親自解釋這件事情的。】
摩根的話語簡短,還沒有完全落地,就在這些鋼鐵勇士的內部引起了一定的騷動:不少佩圖拉博之子明顯被說動了,他們試探性地挪住了自己的腳步,在看到了站在隊伍最前方的弗裡克斯沒有任何的表示之後,終於,幾個鋼鐵勇士鼓起了勇氣,他們肩並肩地第一個離開了,隨後,便如同堤壩上漏開了道裂縫一般,幾十人的隊伍在頃刻間便做鳥獸散,走得乾乾淨淨。
就連那些不是因為怯懦而站在這裡的【老人】,也毫不留戀地離開了這要命的地方。
以弗裡克斯為首的三叉戟倒是對此沒有任何的反應:事實上,在看到其他人陸陸續續散開,而摩根則走向了那座該死的鐵門時,這些鋼鐵之主最忠誠的子嗣們,反而在內心中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這一切自然都被阿瓦隆之主儘收在眼底,她隻是有些無奈地微笑了一下,從室女座的手中接過那張數據板,邊走邊看,於門口處稍稍站定,將看完的數據板塞進了自己的胸脯之中:完美地淹沒了,看不見一星半點的痕跡。
隨後,摩根推開了這令第四軍團為之戰栗的地獄之門。
在她的身後,三叉戟們的瞳孔中閃爍著欽佩,與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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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圖拉博的這個臨時指揮室比摩根想象的要更乾淨整潔,她看到了四周光禿禿的牆壁,上麵除了幾張星圖外再無他物,四周也儘是些鐵質的檔案櫃,中央的大桌旁隨意地擺放著幾把椅子,桌上則是被記錄得密密麻麻的數據:這是整個房間中唯一一處會讓人感覺到些許淩亂的地方。
鋼鐵之主就站在那裡,他背對著他的血親,從背影來看,他依舊是堅毅的,堅毅到完全不像是一個能把自己關上七天的人:但摩根卻細心地發現,位於佩圖拉博巨掌兩側的桌角處,卻有著幾十處明顯的凹陷痕跡,就像被人用巨大的力量死死握住,直到變形。
聽到推門與腳步聲,第四軍團的基因原體沒有回頭,也沒有發出粗暴的詰問聲,他早已通過著與眾不同的聲音,辨認出了來者正是他的血親,不是他可以隨意指責的人物:佩圖拉博的回應隻有沉默。
他沉默著,繼續著手頭上的工作,摩根湊近一看,卻發現全都是針對於克拉肯深淵核心區域的後續進攻計劃:鋼鐵之主在無數張星圖上一遍又一遍地繪製著攻陷這個口袋帝國的設想方案,直至鋪滿了麵前的大半張作戰會議桌,少說也有七八十種之多。
摩根站在另一側,她仔細地看了幾眼這些方案,其中的某幾種甚至讓她在心中悄悄地點頭,而當她抬頭看向佩圖拉博的時候,卻發現她的這位奧林匹亞血親依舊沒有想與她搭話的意思:鋼鐵之主明顯注意到了摩根的視線,但他依舊是佇立在那裡,從旁邊那摞似乎永遠也消耗不儘的複刻星圖上,又是抽出了一張,再一次地開始了他繁忙的圖上作業。
【……】
摩根沉默了一下,她花了大約三到五秒鐘的時間,分析眼前的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最後,阿瓦隆之主也沒有選擇開口,她邁步走到了佩圖拉博的旁邊,選擇了距離鋼鐵之主最近的那把椅子,拉開,然後一屁股坐了上去。
隨後,蜘蛛女皇直起了自己的腰身,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當她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佩圖拉博貌似無意地瞥了她一眼,並在摩根睜眼之前,迅速地將自己的視線轉移到了麵前的星圖上。
而當摩根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的瞳孔已經回複到了一種很久都沒有經曆過的狀態上了:那是在她還是一名【凡人】的時候,在她還待在莊森,又或者佩圖拉博身邊的時候,那種心無旁騖、冷漠高效的無情工作模式。
接著,阿瓦隆之主從桌麵上拿起了一份作戰方案,她仔細地打量著這個方案的每一個細節,用手中的筆圈出每一個她認為的不足或者有待改進的地方,一遍又一遍,直到滿意地點了點頭,將這個方案放到了一邊。
接著,便是下一份。
一份,一份,又一份……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摩根的工作也逐漸步入佳境,她儘可能地甄彆著麵前的每一份方案,選出那些值得肯定的,又或者是淘汰那些具有明顯漏洞的,將桌麵上的一團亂麻壘成了整整齊齊的兩羅,就擺放在佩圖拉博手邊的位置上。
一秒,一秒,又一秒……
當鋼鐵之主又一次完成了他麵前的星圖作業的時候,他瞥了一眼摩根的方向,順勢便將手中的星圖交給這位血親:在此之前,蜘蛛女皇便已經伸出了手,近乎於未卜先知地接住了這張星圖,流暢無比的互動令奧林匹亞人那張陰冷的麵容上,也泛起了一絲笑容。
就這樣,他們繼續著配合,越來越默契,越來越流暢,越來越向著佩圖拉博腦海中,那個發生在黎明星上的美妙片刻靠攏,直到兩者完美地合二為一,化作了鋼鐵之主瞳孔中的現實。
直到,佩圖拉博終於停下它的筆,直到他終於呼出一口氣,不再維係著那張冰冷到連他自己都有點兒受不了的鋼鐵麵容:直到最後的方案也被摩根批改完畢,並且擺放在那一摞象征著通過的星圖上。
奧林匹亞之主滿懷驕傲地看著這一座摞圖,他那足矣經天緯地的計算能力,從頭到尾都在注意著摩根的工作情況:令他欣慰的是,在這林林總總上百種方案裡,他的阿瓦隆血親總是與他保持著認知上高度的一致,摩根覺得可行的那些方案,恰恰就是鋼鐵之主心中那些優秀的備選方案。
這一次,笑容長久地掛在了佩圖拉博的臉上,他甚至暫時地忘卻了泰拉給予他的羞辱,忘卻了那個近在咫尺的帝國之拳。
“看啊,摩根。”
七天來,佩圖拉博第一次開口說話,他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嗓音已經變得有些嘶啞了,就仿佛太久沒有運作的齒輪一樣:但這依舊無法遮掩他的好心情。
“看看吧,即使沒有那些帝國之拳的幫助,你和我,以及我們各自的軍團,依舊可以獨自地完成這場克拉肯深淵遠征:隻需要完美地執行我所製定的這些計劃。”
【但很可惜,泰拉就像這個宇宙中的大多數人一樣,他們缺少足夠的耐心與認知,仔細地聆聽伱心中的這些偉大方案。】
摩根的話語不鹹不淡,將鋼鐵之主拉回到了現實之中,佩圖拉博有些憤懣的輕哼了一聲,他並沒有釋放更多的怒火:顯然,在七天高強度的工作之後,哪怕是頑固如這位鋼鐵之主,也已經很清楚他沒有能力改變泰拉的既定事實。
多恩和他的艦隊距離這裡已經近在咫尺了,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與那個第七軍團並肩作戰,與那個與他如此相似的兄弟,近距離地交鋒。
“這也沒有壞處,不是嗎?”
想到這裡,奧林匹亞之主咧著嘴,他的笑容在摩根的眼裡變得是如此的勉強,但他瞳孔中的光芒卻又是實實在在的凶悍。
“就在這裡,就在這個克拉肯深淵,我將向我們的兄弟多恩以及他的帝國之拳展示,什麼才是攻堅作戰的藝術,什麼才是戰爭的真相與真諦:就用他們的血,就用整個克拉肯深淵的血。”
“我會讓多恩尊重我的:就像銀河中的每個人都該做的那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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