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劍士愣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在與軍團首席藥劑師的聊天中走神了,他歉意地微笑,而法比烏斯隻是揮了揮手,又重複了一遍之前對阿庫多納的檢查結果。
阿庫多納再一次皺眉。
“但我覺得,我的戰鬥力已經恢複了,法比烏斯:兩天前,我還跟其他兄弟們在競技場中進行了一場真劍決鬥,你知道的,艾多隆、維斯帕先和尤裡烏斯—凱索隆,他們三個人一起,就像以前那樣。”
(艾多隆、維斯帕先,帝皇之子軍團的領主指揮官,地位等同於極限戰士的四英傑,尤裡烏斯凱索隆,帝皇之子軍團一連長。)
“然後你贏了:又贏了。”
沒等阿庫多納說完,法比烏斯就見怪不怪地點了點頭。
“但是這一次不一樣了,阿庫多納兄弟,彆忘了原體可是全程都在場邊觀看者呢:事實上,原體再事後親自找上了我,要求我至少讓你再療養一個月的時間。”
“……好吧。”
聽到是鳳凰的命令,阿庫多納終於無奈地歎息。
“我這一次的勝利不過比上一次慢了十幾秒而已。”
“因為艾多隆在進步。”
“而且在原體看來,你還無法發揮出【完美】的實力。”
“就差一點點。”
“但你知道,福格瑞姆平日裡最在意的就是這一點點。”
法比烏斯微笑著,繼續忙著他手頭上的工作,用著針筒槍、手術刀和其他阿庫多納叫不上來名字的醫學用具,在一位剛剛死去的帝皇之子身軀上比比劃劃:雖然知道這是這位戰士兄弟在生前就已經同意了的行為,但親眼目睹後,宮廷劍士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他知道,這種行為當然是無比神聖的,因為這有助於預防曾經席卷軍團,差點讓整個第三軍團走向末路的枯萎病卷土重來:但阿庫多納總覺得,法比烏斯在這項工作上是不是有些太過於……
狂熱了?
他對工作的狂熱顯然勝過了對兄弟遺骸的尊重。
但似乎……又沒有?
阿庫多納想不明白,他從不擅長窺探人心,他的副手所羅門德米特裡倒是很擅長這一點,也很擅長指揮軍隊:阿庫多納自認為他的指揮才能隻有德米特裡的一半。
他隻能理解為這是法比烏斯對於預防枯萎病的執著心態:畢竟這位老戰友也是當初的兩百帝子劍士之一,他和阿庫多納都是親眼見證過枯萎病的威力的。
宮廷劍士搖頭歎息,他翻身走下手術台,在法比烏斯的工作台旁邊駐足觀望了一會,卻又很快失去了興趣,將目光轉移到了那些更具生活氣息的地方:這個角落僅占據了藥劑室的冰山一角,但卻是這個龐大的房間中,唯一一處讓阿庫多納覺得自己可以呼吸的地方。
隻有在這裡,他才覺得法比烏斯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狂熱投身於醫學的機器:他可以窺探到這位軍團首席藥劑師的在私人愛好方麵的一些興趣,比如說一個很好用的生發劑(阿庫多納將它悄悄的塞在了自己的披風底下),又比如說鋪滿了半張牆壁的照片。
“嗯?”
阿庫多納皺起了眉頭。
“法比烏斯?”
“怎麼了?”
法比烏斯頭也不抬,
“你是什麼時候,對凡人的小丫頭起了興趣的?”
“……啊!你說那個啊!”
藥劑師抬起了頭來,他的聲音中終於有了幾絲起伏,隻見他迅速走到了阿庫多納的旁邊,帶著一種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嶄新狂熱感,將那張照片握在手裡:上麵赫然是個粉發赤瞳的小姑娘。
“你不知道她麼?”
“……誰啊?”
“她叫室女座,阿尼亞,是第二軍團的基因原體摩根身邊的一個新型人造人,這是軍團中那些前往阿瓦隆留學的智庫兄弟告訴我的:在聽說這個存在的那一刻,我就對她產生了巨大的興趣。”
“為什麼?”
“為什麼!”
法比烏斯的聲調提高了。
“這位破曉者之主可是通過我們未知的技術,雖然還不確定是現實宇宙技術還是亞空間的技術,創造出了一個新的生命,不像是機械神教手下那些毫無自我思維與理性可言的東西,而是一個乍一看與普通人毫無區彆的智慧生命:你居然還要問我為什麼?阿庫多納?”
“如果不是工作繁忙,以及我們從未與第二軍團合作過,我甚至想親自拜訪一下摩根閣下,詢問她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創造新的生命是宇宙中最神聖的事業!也是我終生的夢想所在!”
“……也許吧。”
看著法比烏斯那熊熊燃燒的瞳孔,阿庫多納張張嘴,明智的沒有繼續爭辯下去,他的目光繼續在剩下的照片中徘徊著,並很快鎖定了最大的那一張:這是一張類似於宣傳海報的全身像,一身戎裝的阿瓦隆女王被她的子嗣簇擁著:正是這樣一位人物為帝國戍守遠東。
阿庫多納勾起嘴角,他在那些簇擁著蜘蛛女皇的破曉者中,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影。
“你是從哪裡搞來了這張宣傳海報的?法比烏斯?”
“這可廢了些門路。”
法比烏斯接過了它,他用一種讓阿庫多納說不上來的古怪目光盯著這幅海報,就仿佛在目睹著銀河中從未出現過的新事物:沉默持續了差不多半分鐘,隨後,首席藥劑師突然指著宣傳海報,向阿庫多納提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你看見什麼了麼?”
“在這上麵?”
“對:你看見什麼了麼?”
“呃……原體,阿斯塔特,還有巨大的星圖和旗幟?”
“……”
“怎麼了,法比烏斯?”
“不……沒什麼……”
藥劑師沉默了下來。
他的沉默持續到了阿庫多納告辭離開的那一刻。
——————
“哎……”
直到心裡嘀嘀咕咕的阿庫多納關上了門扉的那一刻,法比烏斯才終於癱軟下了身子,靠在自己的椅子上長聲歎息著:但他很快就回到了工作台的旁邊。
下一刻,隻見首席藥劑師拔出自己的針筒,在眼前這位剛剛死去的帝皇之子的身上,安靜的抽取著那些雜色的物質:他像是做賊一樣的做著這一切。
一邊做,一邊歎息。
“枯萎病……”
法比烏斯咬緊了牙關。
是啊:枯萎病,曾經差點摧毀了第三軍團的疾病,昔日浩浩蕩蕩的驕傲軍團隻剩下以阿庫多納和法比烏斯為首的兩百名劍士,直到福格瑞姆的歸來。
然後,基因原體用他的心血和種子拯救了一切,故事迎來了最美滿的大團圓結局:但是在這光鮮亮麗的大團圓之下,有些事情是永遠不會被再次揭露出來的。
就比如說,其實福格瑞姆從來都沒有【治愈】枯萎病,他隻是用他的基因種子讓第三軍團再次壯大了起來,而枯萎病則是一點點自我消失的:通過讓那些患上枯萎病的子嗣死去,鳳凰大君【根除】了這種可怕疾病的病根,讓它徹底遠離了他心愛的第三軍團。
所以說,實際上不止有兩百名劍士與福格瑞姆團聚:但誰會記得那些默默死去的人呢?
誰會記得……
他法比烏斯,曾經也是身患枯萎病的一員呢?
但他,活了下來。
藥劑師的眉眼冰冷:這是他沒有告訴任何人的秘密,因為他知道這個秘密一旦被泄露出去,為了整個軍團著想,福格瑞姆肯定會將他圈禁致死。
法比烏斯患有枯萎病,但他拒絕在軍團涅槃重生的前夜死去,他想出了一種新的辦法,用來隱瞞自己身上的病情:那就是在剛剛死去的兄弟身上抽出某些物質,通過蒸餾後得到某種特殊的藥劑,以此來延緩枯萎病的病情。
以此來對抗他的衰老。
就這樣:隱瞞了整整一百年。
並且將繼續隱瞞下去,並且將永遠的隱瞞下去。
藥劑師眨了眨眼睛,短暫的情緒波動被飛快的壓製了,他的心思飄到另一件事情上。
隻見法比烏斯鄭重地拿起了那張遠東邊疆的宣傳海報,輕輕撫摸著摩根所在的區域:具體來說,是撫摸著摩根身後的那片虛影,那看起來空無一物的虛影。
在藥劑室的冰冷中,法比烏斯的聲音是顫抖的。
是困惑的。
是絕望的。
也是……激動的。
“阿庫多納……”
“你是我最優秀的兄弟。”
“但……但為什麼你也……”
“你也看不到:【祂】呢?”
“【祂】明明就在那裡啊:就在摩根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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