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園內。
董太師怒而斥責後,也不理會這群人,扭頭看向趙都安,說道:
“神龍寺竟也不引你去內園?隨老夫一同進去吧。”
趙都安卻搖了搖頭,說道:
“太師好意心領,但不必了。”
他此刻已有些明悟,或許,今日法會,並非神龍寺高層想邀請他。
而是某些藏在暗中,試圖挖坑對付他的敵人,疏通了佛門的關係,才給他遞了一張邀請函。
他今日受邀,可能隻是神龍寺內某個中層執事僧人決定的。
既如此,又何必借外人的關係,使勁往上湊?
“今日本想帶姨娘和妹子湊個熱鬨,不想折騰出這些事來,如今卻也沒了遊玩的心思。”
趙都安意興闌珊,朝後笑道:
“我們回家去,自家人過節好不好?”
母女二人用力點頭。
她們往日裡,對京城文人充滿濾鏡,今日才知,當真沒什麼意思。
正如董玄所言:
蠅營狗苟之輩,諂媚逢迎之人。
董太師見狀,也隻輕歎一聲,命董大去送。
而後冷冷瞥了同僚陳正儒一眼,冷哼一聲,邁步朝內院走去。
韓粥,王猷,郭解元等學士這會也明白了經過,皆高冷地拂袖而去。
無人敢阻攔。
那些原本想上前攀附的文人,也都偃旗息鼓。
氣氛沉悶,沒人會想到,堂堂太師竟會為趙都安公開站台,但仔細想來,又不奇怪。
畢竟,此事由董家子孫引起,自然當由祖父出麵。
隻是……
“新政製定,趙都安出力頗多?比其餘學士功勞都大?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有人輕聲問。
卻無人解答。
修文館的人走了,留下了一地雞毛,以及更多的謎團。
趙都安一個酷吏武人,如何能居功至偉?折服一眾才子?
甚至扭轉了太師對武人的刻板印象?
他憑什麼?新政又到底是什麼?
他們答不出,但無人會懷疑董太師的說法。
外人會諂媚畏懼趙賊的權勢,但太師不會。
人群漸漸散去,不少人提前離場,想要將這邊發生的事,傳揚開去。
陳正儒與跳梁小醜般的許翰林等人,灰溜溜離開。
“老師,您不回內園了嗎?”許翰林低聲問。
陳正儒拂袖而走,輕歎一聲,視線投向齋園深處,心想:
李公子,老夫今日已是丟了半生顏麵,相國大人總歸怪不到我頭上。
繼而又想,這個趙都安,究竟是哪裡冒出來的怪物?
莫非天助陛下不成?
再瞧旁邊的學生,愈發不順眼起來:
“你看看人家。”
許翰林:??
……
……
趙都安走了,但餘波才剛剛擴散。
齋園內園。
是單獨的一座彆苑,此刻,繁密茂盛,景色奇佳的蓮花池旁,搭著一座大大的涼棚。
珍饈美味擺放整齊,一名名僧人,與侍女交替行走。
涼棚坐席,按尊卑一字排開,此刻,一名名朝堂大員,早已就位。
正在隨意攀談。
而居中的主位上,赫然是一名白衣僧人。
其外貌年紀,約莫三十有餘,五官柔和俊秀,神色從容,談吐優雅,說話時總是帶著笑。
略顯稀疏的眉毛下,是一雙如嬰兒般澄澈的眼眸。
赫然,便是玄印住持在人間行走的“代理人”,以“春來草自青”這一句聞名遐邇,世間境佛門法師,辯機和尚。
在他身旁,左右分彆是代表女帝,參與法會的“女宰相”莫昭容。
以及都察院禦史大夫,青衣袁立。
此時,莫愁身旁卻還空懸一個坐席,自然是為董玄準備的。
“這個時辰,太師想必也快到了。”
莫愁抬頭,估摸了下時辰,說道。
容貌清俊,儒雅滄桑的大青衣笑道:
“我入園時,見諸多文人士子聚集,想必都是奔著太師來的。嗬嗬,法師的風頭,卻要被搶走了。”
白衣僧人莞爾一笑,自是渾不在意。
雖是一身白丁,與朝堂諸公坐在一處,卻自有一股主人氣度。
“哈哈,袁公這話,倒該等太師來了再說。”
席間,有“小閣老”之稱,如今任職工部侍郎,身穿緋紅官袍,頭戴烏紗,容貌陰柔的相國之子,李應龍笑道:
“看太師如何做答。”
李應龍作為李彥輔操控“李黨”的“手”,與執掌“清流黨”的袁立在朝堂上,可謂勢同水火。
但既在齋園,言談自然不沾火藥味。
袁立笑笑,眼中卻不以為意,對於李應龍,他評價並不高,曾私下點評“誌大才疏”四字。
李應龍身為相國之子,聰慧是有的,但其權勢絕大部分,還依賴於李彥輔。
“說來,這次陛下閉關未出,不曾到來,卻不想,相國也不曾來聚一聚。”袁立隨口道。
一句話,看似平常,卻隱含機鋒。
既將李彥輔和陛下做對比,貶了一手,隱晦表達的意思是:
你老爹李彥輔莫非想與陛下比肩?學陛下缺席?陛下派莫愁來替,你也學著替代你父……
又順口說給辯機和尚聽,言外之意:
陛下重視神龍寺,隻是今年趕上閉關,無法出席。可李彥輔這老狗也托大不來,顯然是不給玄印大師麵子……
如果趙都安在這裡,必然秒懂,並暗罵一聲袁立老陰比,隨口一句話都是密密麻麻的坑。
但李應龍反應卻慢了半拍,下意識道:
“我父這兩日身體抱恙,這才……”
說了一半,反應過來,看了眼笑如春風的白衣僧人,以及麵無表情的“大冰坨子”,隻好道:
“才由我代為出席。”
這應對,卻已是落了下乘。
同席的刑部尚書,以及禮部王尚書微微搖頭,心想“小閣老”終究太嫩了,與袁立老賊完全不是一個水平的選手。
若李彥輔在此,絕對不會這般。
忽然,彆苑門口有僧人跑進來,低聲與一名神龍寺的知客僧說了什麼,神態焦躁。
知客僧麵色微變,隱晦地朝涼棚這邊看了眼,低聲叮囑幾句。
“去問下,發生何事。”
辯機和尚目光如炬,身為世間境術士,不可能忽略這等異動,當即喚來一名小沙彌吩咐。
小沙彌應聲去了,俄頃返回,低聲道:
“回稟座主,外頭出了亂子,似是那趙都安與董家少爺衝撞,引得文人士子圍觀。”
他聲音不大,但在場官員離得近,也都聽到隻言片語。
“趙都安?他也來了?”
莫愁愣了下,她雖在修文館,但並不知這件事,不禁看向辯機和尚。
心想:
佛門不是講求心性,對詔衙的“閻王”們敬而遠之麼?
一身白衣,舉止如春風的辯機和尚微微蹙眉,以他的身份,自然不負責邀請的事。
但對“趙都安”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與董家人衝撞?文人圍觀?”
袁立眯起眼睛,老謀深算的狐狸敏銳嗅到異樣味道。
而方才丟了麵子的“小閣老”李應龍卻眼神中透出喜色,隻是掩飾的很好,同樣裝出詫異模樣。
今日針對趙都安的布局,自是他的手筆。
方法很粗糙,但往往越是粗糙的計謀,才最有效。
如今顯然是成了……以趙賊的脾氣與行事風格,遭到挑釁,必然予以回擊。
屆時,早“埋伏”好的,隸屬於李黨的陳正儒就會予以攻擊。
剛好京中讀書人演武趙賊許久,又醞釀多日,隻需點一把火,就可成燎原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