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舉人是在趙都安離開後一些日子,得知恩師正陽先生北上,途徑臨封的。
作為“正陽門下門徒”,宋舉人當即以隆重聲勢迎接,這才得知,正陽先生竟從雲浮道而來,此番欲要進京。這位素有“大虞第一隱士”,在文壇中的名聲,幾乎與太師董玄齊名,在南方聲勢甚至更大,隱隱有“南陽北董”之稱的正陽先生在雲浮道,是近乎當世聖人般的存在。
其於家兄墓前守墓多年,著書整理闡述曆代儒門聖人言論,連科舉考試閱卷都一定程度參閱他的注釋。
可以說,幾乎是整個大虞公認的,繼董玄之後,下一代儒門泰鬥的唯一人選。
其雖偏居雲浮,卻引得各地讀書人前往朝拜,偶爾講學,言論經弟子之口,足以傳入廟堂。
守墓十年不曾下山一步的正陽先生,出山第一站,北上赴京。
消息一出,引得無數讀書人關注。
正陽從雲浮道走出時,身旁隻有個書童。
與宋舉人見麵時,身旁的追隨者就已有數十人。
宋舉人有幸逢此大事,難以抗拒青史留名的誘惑,撇下家業,也追隨老師北上。
如今京城在望,身後追隨者,就已上百人。
沿途更不知多少文人士子觀望矚目,他可以想到,等一行人入京時,又會掀起何等樣的轟動。
“都歇息吧。”
正陽先生朝眾人拱了拱手,眾人回以弟子禮。
繼而,所有人極為有秩序地開始紮營,不少書生擼起袖子,去附近撿拾枯枝敗葉,聚攏成堆。
等天光黯淡,晚霞散去,黑夜到來,天空蒙上繁星。
這片山坳中,以中年人為中心,已點燃起一簇簇火堆。
這些曾經聽過正陽講學,分散各地,如今追隨老師聚攏而來的弟子們,紛紛從包裹中拿出乾糧,燒水吞食。
宋舉人因有家財,帶了仆從,不必親自做雜事,得以侍奉恩師。
他捧著燒熱的餐飯,經過一簇簇火堆,來到馬車前,朝盤膝於地,閉目冥想的中年人道:
“先生,請用些飯菜吧。”
內襯儒袍,外罩大氅,生著一縷美髯的正陽先生抬起眼皮,看了這個弟子一眼,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伸手接過那隻溫熱的瓦罐,手中捏起筷子,卻沒急著吃,而是說道:
“再過幾日,就該入京,你們送到這裡就該散了吧。”
宋舉人大驚:“先生,您……”
年紀與宋舉人相仿,氣度卻勝出一個輩分的正陽微笑說道:
“千裡相送,終有一彆,為師此行入京,受慕王爺所托,乃是要匡扶正學,與那牝雞司晨的女子帝王辯一辯禮法。
如此,便是大不敬,京城於我,便是龍潭虎穴,你等不必受我牽連,送到此處,已是有心,接下來的路,為師自己走便是。”
這話一出口,不隻宋舉人,連周圍坐的近的一群讀書人也都急了。
紛紛表態,願誓死追隨,絕對不走。
正陽無奈地搖頭,卻也不再多說什麼。
宋舉人見氣氛沉悶,說道:“先生,再給我們講一講義理之學吧。”
周圍眾人眼睛亮了,這是他們百聽不厭的學問。
正陽也沒有拒絕,雖處山坳荒野,篝火聚集,卻不耽誤講學功夫:
“你們要問什麼呢?”
一人說道:“先生再講講格物致知吧。我還是不很懂。《大學》中說,學習當遵循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次序。
後麵的好懂,但為何要先格物致知,才能誠意正心?格物致知在先聖典籍中,又隻出現這一次,並無再動解釋,又該如何解?”
旁邊另一人說道:
“這個先生解釋過很多次了,天下之物莫不有其原理,我們若不能窮儘其理,便不能全知,故而我等為學,當窮儘萬物之理,探究事物之根本,如此日積月累,便可豁然開朗,融會貫通,近乎聖人。”
前一人困惑道:
“可我看前人鄭公說,格乃‘來’的意思,物則猶事也。穎達之說,也有相似見解,善事隨人行善而來之,惡事亦隨人行惡來應之……
好似是說,我心善,善就會靠近我,我心惡,惡又會向我聚攏,就如君子近君子,小人近小人……又與先生所說不同了,我搞不明白。”
一時間,一群弟子反而互相爭吵了起來。
宋舉人無奈,輕咳一聲:“還是問先生吧。”
正陽迎著眾弟子渴求的視線,卻是沉默片刻,沒有立即作答。
格物致知四個字,可謂是大虞儒學一大學案,曆朝曆代的儒生都有不同見解,試圖還原聖人真意。
正陽注釋典籍,皓首窮經多年,才有了上述“深究原理”的見解。
若趙都安研讀他的學說,大概能品味出些許“存天理滅人欲”的味道了。
但正陽這兩年,卻又自我動搖起來,總覺自己的義理學問不夠牢固,卻又沒有新的方向。
這會麵對弟子詢問,正要開口解答,忽然聽到馬蹄嘶鳴聲。
山坳中眾人紛紛扭頭望去,隻見黑暗的官道上竟又有一隊車隊到來,隻是方向卻是從東來的。
車隊低調奢華,遠非一群讀書人隊伍可比。
俄頃。
車隊中更有仆從打著燈籠,護送幾位貴人模樣的身影走來,人未至,聲先到:
“哈哈,前方可是雲浮正陽先生?”
正陽等人起身,借助篝火,隻見一名名豪奴簇擁中,走來三道身影。
為首的一個,是個三十多歲模樣的錦衣公子,唇紅齒白,眼神卻透著一股令人不舒服的味道。
公子身旁,寸步不離跟著一名雙手過膝的老者。
行走間如猿猴,若有修行者在場,可一眼看出,這老者時刻處於可以暴起傷人的姿態。
這主仆二人身旁,落後一步的,乃是一名三十餘歲的婦人。
雲鬢點綴白玉珍珠,有著一張國泰民安的臉,穿著青暗綢地繡紋馬麵裙,上身裹著披肩,行走間卻是眉眼低垂。
“幾位敢問尊姓大名?”正陽先生皺眉。
一位提著燈籠的小廝麵帶倨傲地道:
“這位乃是青州恒王世子殿下,此番與東湖蕭家家主,蕭夫人一同赴京,半路聽聞正陽先生在這邊,便繞了個彎,來見一見。”
恒王世子?
東湖蕭家那個虞國第一女寡婦?
同樣有著“第一隱士”稱號的正陽先生愣了下,表情怪異。
……
……
時間往前拉回。
京城,趙家。
趙都安從衙門返回,與繼母和妹子隨口以“昨夜忙於公務”糊弄過去後,便急不可耐返回臥房。
關起門來,從巴掌大的“太虛繪卷”中,將那片瑩白如玉,散發點點光屑的樹葉模樣寶物,倒在掌心。
——
劇情預告:
沒錯,陽明心學又要被主角無恥地剽竊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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