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辦行李鵝姐顯決斷,進頤園千人有千方
一場大雪後,天氣放晴了幾日,雪都化了,分彆的日子還是來了。
那天,正是十月初七,立冬,宜出行,動土,沐浴,祭祀。忌安葬,結婚。喜神西北,福神東南,財神正東。
是兩府被選中的丫鬟進頤園的日子。
鵝姐還特地向花姨娘告了半日假,從二門回家,送如意進頤園。
鵝姐剛到巷子口,就遇到了胭脂一家人。
胭脂穿著一身新衣裳,眼角是紅的,像是剛剛哭過。
她父親九指用扁擔挑著擔子,擔子兩頭是紅漆木箱——這是九指已故亡妻的嫁妝箱子。
雖說家底薄,九指不想女兒被人看輕,把家裡的好東西都塞進箱子裡,給女兒帶進去了。
弟弟長生背著一床至少有十斤的大棉被,像是一個龜殼似的。
胭脂眼尖,老遠就打招呼,“鵝姨回來了!”
鵝姐點點頭:“九指大哥,胭脂,長生,你們今天也去頤園啊。”
九指說道:“是啊,上頭說三天內必須進去,翻了曆書,今天立冬是個好日子,就送孩子過去。”
說完,還拍了拍長生的肩膀,“叫人。”
長生依然呆呆的,一副夢遊的樣子,“鵝姨。”
“真乖。”鵝姐就像哄小孩子似的,從荷包裡拿出一塊薑糖,塞進長生嘴裡,“甜不甜?”
長生含著糖,“甜。”
鵝姐心裡惋惜,可惜了,長的一副比吉祥還俊俏的好模樣,她把荷包都給了長生,“薑糖是暖身子的,你留著慢慢吃,不能一下子全吃完。”
長生鸚鵡學舌似的,說道:“全吃完。”
九指哭笑不得,從兒子手裡接過荷包,“多謝鵝姐,我替他收著。”
告彆了九指一家,鵝姐徑直走到如意家,一看嚇一跳:這是辦嫁妝嗎?
頤園派了人來說,裡頭什麼都有,“光身兒來都行”,但是,如意娘依然打點了好多行李,不僅地上堆得差點走不進去,就連炕上都堆起尖來了!
鵝姐忙說道:“我曉得你疼如意,連命都能給她,可她進去頤園當差,一個小小的三等丫鬟,東西要比得上一等大丫鬟了,樹大招風,這是給她找麻煩啊。”
鵝姐畢竟在二門裡頭摸爬滾打了十二年,她有經驗。
如意娘低著頭,像一個錯做事的孩子,“我……我收拾了好幾天,覺得什麼她都需要,包袱越打越多,我也覺得不好,可是又覺得,少了一樣都覺得如意會受苦。”
鵝姐把厚實的大衣裳一脫,把頭上的釵環卸了,用一塊布包住頭,摩拳擦掌,“我來替你歸置。”
鵝姐順手打開腳邊的一個箱子,全是娃娃,扶桑國的絹人娃娃,佛郎機國的木頭娃娃,八百媳婦國的椰子娃娃,俄羅斯國的木頭套娃。
鵝姐覺得頭都大了,“帶這麼多娃娃作甚?”
如意娘說道:“這都是她心愛之物,沒事就擺弄著玩,平日都不讓吉祥碰呢。”
鵝姐說道:“可以選一個帶走,她最喜歡那個?”
如意娘指著佛郎機國的木頭娃娃,“這個木頭娃娃可以換衣服穿。”
鵝姐把其餘娃娃都拿出來,隻剩木頭娃娃,然後打開另一個箱子,這個箱子全是衣物,不過都很小很小。
鵝姐驚歎道:“我的娘咧!你把如意一歲的衣服都帶著乾什麼?她今年都十二了!”
“這不是如意的衣服。”如意娘小聲說道:“這是木頭娃娃的衣服,平日我用些剩下的邊角料做的,如意可喜歡了,經常給娃娃換衣服。”
鵝姐簡直不知說些什麼好,最後留了一套給木頭娃娃換洗的衣裳。
拆包打包,立冬的日子,鵝姐都出了一身汗,最後規整出來六個箱子,四個包袱,還有一床十斤重的厚被子。
鵝姐清點著數目,“嗯,這還差不多,如果以後有如意特彆想要的,要吉祥捎帶進去就行了。”
如意娘應下,給鵝姐倒了杯茶,“歇一歇。”
鵝姐一飲而儘,東張西望,“如意人呢?跑那玩去了?”
“啊?”如意娘就像如夢方醒似的,“她還在睡覺——昨晚我們母女說了半夜話,睡得晚——我這就叫她起來!”
鵝姐揉著額頭,哎呀,養的這麼嬌,還不知在頤園過不過的慣。
等如意起床梳洗打扮,鵝姐夫推著一輛雙輪的板車來了,“如意娘,車我借過來了!”
這些行李可不是像九指那樣挑著擔子能抬走的。
鵝姐夫一身傻力氣派上用場,他把六個箱子,四個包袱,十斤大棉被裝在車上,用麻繩捆紮結實了,雙手推車,肩上還拴著繩結,出發了。
如意跟著車後麵,鵝姐和如意娘在兩邊,你一言我一語的叮囑。
如意娘:“少說話,多做事。”
鵝姐:“剛進去是這麼個理,不過彆像你鵝伯伯那樣傻傻的悶頭做事。察言觀色,你先把裡頭人的關係摸清楚——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如意點點頭,“就是誰跟誰是親戚,誰跟誰有仇,誰跟誰是親戚但是關係不好,誰的靠山是誰,靠山和靠山誰是親戚,靠山和靠山的恩仇,靠——”
鵝姐一抬右手:“行了行了,你懂了就行。咱們兩府的家奴加起來一千多人呢,你摸清關係,得混個幾年。在豪門大族裡當差,乾活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
沒等鵝姐說完,如意就接口道:“人情世故。”
“對啦。”鵝姐笑道:“不過呢,你得藏著,你若把人情世故寫在臉上啊,就沒有人跟你講人情世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