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厲自覺丟不起這人,果斷同侯小安劃清界限,說:“他一貫見錢眼開,你要是有事支使他,給他個銅板,他保準跑得比拉磨的騾還賣力。”
侯小安頓時不滿嚷嚷道:“二哥,哪有你這麼說話的……”
蕭蕙娘對這兄弟二人的拌嘴早已見怪不怪,她幫溫瑜拿起一個托盤,進屋後才道:“叫你見笑了,這兄弟倆向來如此,往後你便知了。”
溫瑜還不知那少年的來曆,聞言隻說:“我瞧著二爺和那小兄弟親厚,也不亞於親兄弟了。”
蕭蕙娘聞言便笑,隨即又歎了口氣說:“小安也是個苦命孩子,他爹服徭役死了,家裡留下他娘和一個久病的阿奶,她娘靠著給人漿洗衣物維持生計,那一年也是個大雪天,她娘在河邊給人洗衣時,不知是凍僵跌下水去了,還是想不開尋了輕生,等旁人發現時,她早和那河裡的冰凍在了一起……”
蕭蕙娘說起這些,滿麵悲憫。
溫瑜一聽侯小安父親是服徭役死的,心口則是一重。
徭役賦稅,是國之根本,卻也是壓在尋常百姓頭上的一座大山。
她聽著蕭蕙娘繼續道:“沒了他娘,隻剩他和他家中病重的阿奶,大雪天裡,那孩子沿街跪著乞討,但不是被做生意的商販趕,就是被占了那片地頭的乞丐打。他餓得狠了,去偷人家剛出籠的饅頭,叫人逮住往死裡打,被獾兒看到撿了回來。我給他煮了碗麵讓他趁熱吃,他餓得腹鳴如擂鼓,卻還是搖頭說不餓,問我能不能讓他端回去,給他阿奶吃,我說鍋裡還有,他才捧著碗狼吞虎咽地吃。”
蕭蕙娘想起當年的事,仍是搖頭:“隻可憐那孩子,冒雪疾跑著端一碗麵回去,卻還是沒能讓他阿奶吃上最後一口……”
“這麼些年,我幾次同他說,讓他住家裡來,那孩子卻又不肯,隻把賭坊當成了家似的,逢年過節,才過來吃頓飯。”
溫瑜聽著蕭蕙娘絮絮叨叨說這些,隻覺心口愈發沉得厲害。
她未料到那看似沒心沒肺的少年,竟有著這樣的身世。
他的圓滑,機靈,察言觀色,不難猜出是討生活的這些年裡磨礪出來的。
這樣的孩童,在整個大梁,不知還有多少。
縱使溫瑜不願去想,卻也不得不得承認,大梁的百年國祚,的確是沉屙已久。
哪怕父王和兄長一直在倡廉革新,但對大梁這頭似渾身瘡爛流膿的巨獸來說,作用仍是微乎其微的。
她知道父王一直在等,等著坐上那最高位了,再大刀闊斧地去廢舊製、立新法,給大梁這頭巨獸下猛藥。
隻是兵亂一起,父兄的諸多抱負與謀劃都再難施展了。
可這並未減輕溫瑜此刻生出的愧疚之心。
天下萬民供以徭稅,養著溫氏皇族和朝廷百官,萬民苦矣,她作為被供養的溫氏皇族之一,談何不愧?
因為蕭蕙娘的這無心之言,溫瑜一直到用飯時都還心不在蔫。
蕭蕙娘見她全程隻戳著米飯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替她夾了一箸竹筍煸肉,說:“不合胃口麼?怎都不見你下筷?”
溫瑜隨口說:“在想怎麼賺更多的錢。”
蕭蕙娘便笑:“這錢哪有掙得完的,你這妮子,怎也跟小安一樣,一門心思鑽錢眼裡去了?”
侯小安聞言,卻是扒著飯兩眼放光地道:“我願為阿魚姐姐馬前鞍後,隨叫隨到!”
蕭厲用筷子頭敲了他腦袋一記,嫌棄道:“是鞍前馬後。”
侯小安捂著腦袋嘿嘿直笑,說;“都一樣,反正是那個意思就行!”
話已說到了這份上,溫瑜將筷子挑起的一小箸米飯含進嘴裡,思忖幾許後道:“那便勞煩侯小兄弟,替我從瓦市那邊打探些洛都和奉陽的消息,每帶回一條消息,我付給你……兩個銅板。”
蕭厲忽地抬眼看她。
侯小安一聽有錢拿,雖是高興,卻也不解地問:“姐姐,這和賺錢有什麼聯係嗎?”
溫瑜隻是想知道如今的時局和戰況如何,她孤身一人,未免再次落入歹人手中,不可獨自貿然上路,隻能等到親隨們前來接應後,再動身前往南陳。
但反賊攻下洛都後,為再次打壓大梁士氣,對父兄退守的奉陽定是誌在必得。
她有些憂心奉陽那邊的戰況。
眼下被兩人盯著,便隻得先給出了個理由:“戰事頻繁,對各地的茶馬互市自也是有影響的,商道一斷,南邊的許多商貨運不到北方來,北方缺貨,價錢不就上去了?同樣的,貨囤積在南邊,若是不能久放,那便得折價。我們雖沒那門路,可拿了南邊囤積的貨轉到北方賣,但知了戰事動向,便能預料哪些商貨不久後就會短缺漲價。”
蕭厲看她的目光,忽地又變成了那鷹隼巡獵一般的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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