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申拎著空網兜走了。我和加民坐在河邊歇息。風從河麵吹過來，風中有河泥和青草的芳香。我瞅著加民笑，加民問：“我知道你笑我什麼？”
我說：“你真聰明，我是笑你欺軟怕硬，洪恩明明在河裡洗澡，你卻說沒看見，你是害怕洪恩的在鎮裡當警察的爸爸，欺侮士申，是因為士申他家成分不好……”
加民說：“不這樣做咋辦？像去年劉三當糾察隊長那樣管，發現一個抓一個，還不把人都得罪了？！碰到厲害的，跟我們對著乾，天天打架？！我才不那麼傻呢。我爸叮囑過我，讓我辦事靈活點。”
這天傍晚去學校彙報情況時，加民說：“老師，我們倆互相配合，認真仔細檢查，沒發現一起野浴事件…”
老師問：“一個野浴的也沒有？！”
我沉默了，加民卻信誓旦旦地說：“確實沒發現野浴的，老師放心，我們一定完成好這個任務。”
老師說：“好好！再嚴格一些。”
從學校出來，我對加民說：“你說謊話都不眨眼睛，將來能當大官！”
加民說：“去你的，沒有這麼誇獎人的！”
我要回家，加民說：“不看小人書了？！走，去找士申要小人書去。”
我們走到村東士申家門口，加民喊：“小申子，小申子！”
片刻，士申出了院門，左手裡拿著三本小人書。另一隻手拿了兩個大青黃瓜，走到我們跟前，一並送給了我們，然後，士申跑回院中。
加民把三本小人書遞給我，又給了我一根黃瓜：“吃吧！士申這同學夠交，以後誰也不能欺侮他，小人書看完了還給他。”
我點頭答應想往家走，加民說：“彆回家呀，我再獎勵你一次，跟我走。”
我跟加民走，穿過了玉米地，在香瓜地裡遇到了加民的爸爸，他爸爸正跟幾個大隊領導喝酒，見了我們，他爸黑了臉：“小兔崽子，又來蹭瓜吃！趕快回家吃飯！告訴你媽，彆給我留飯菜了，我在你李大爺這兒吃了！”
李大爺笑著對加民說：“隨便吃隨便吃，自己去瓜地挑熟的瓜吃！”
吃完香瓜，我和加民往村裡走，加民忽然往東大坑走去，我又想回家，媽媽和繼父及弟弟一定做好了土豆燉豆角和大餅子的飯菜等我呢！加民又攔住我：“還有最後一個獎勵等我們呢！我們忙了一天，渾身一身臭汗泥，去東大坑洗澡…”
我說：“還是回家用井水洗吧，我倆本身就是護坑隊的，這不是‘監守自盜’嗎？讓同學看見了不好吧？”
加民笑了：“這不叫監守自盜，這叫乾啥吃啥…”
我猶豫著，加民生氣地走了，邊走邊說：“膽小鬼，一輩子不會有出息！”
我沒有跟加民去野浴，而是掉頭往家的方向走了。
第二天天亮後，我聽到了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加民昨天晚上野浴時，腿腳抽筋，沒入水中，被岸上看熱鬨的士申看見了，士申奮不顧身地跳下水坑救起了加民……
28年後，我從一個千裡之外的小縣城調回了家鄉沈陽，在政府部門工作。
一個星期天，我驅車去了故鄉大太平莊。找到了小學同學士申，士申看了我挺長時間才說：“想起來了，你是下放戶老周家的老二小子，我們同過學，聽說你在外地當了縣太爺？真的假的？調回來了，一定升了市長了！”
我笑了：“升什麼市長，在一個局裡做事…”
我問起加民的現狀。
士申沉默後歎口氣：“可惜了，好容易熬到副縣長的位置，去年夏天帶小三去海邊遊泳，雙雙淹死了……去年他的事情在網上熱鬨了一陣子，你不知道？！”
我說：“那個事情我知道，可那副縣長的名字不叫加民呀！叫為民呀！”
畢士申又歎口氣：“唉，我倒忘了，他後來改了名字，改成了‘為民’……”
士申現在是鎮裡主管農業的副鎮長，那天晚上他自掏腰包請我吃了頓特色宴：全是旅遊勝地仙子湖裡的特產：黑魚、鮮藕……
那天晚上我沒喝多少酒，我喝不下去，腦子裡全是那個曾經叫“加民”後來改了名字成了“為民”的小學時的影子。真人，我永遠見不到了，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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