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聲音,正在給李雲倒水的徐妙珠,不自覺的顫抖了一下。
對於現在的李雲來說,地方上的知縣已經不怎麼起眼了,甚至江南地界上的縣令,李雲可以輕而易舉的踩在腳底下。
但是對於徐妙珠這些人來說,縣尊老爺就是地方上的天,而且當年她爹徐典,告的正是這位義安知縣梁徴。
而梁知縣不僅沒有倒,反而又在義安連任了一屆,至今自然是義安的縣尊老爺。
這三年時間,徐家的苦難,便跟這位梁縣尊有極大的關聯,此時聽到外麵這個熟悉的聲音,徐妙珠嚇得手足無措,差點將手裡的粗瓷碗摔在地上。
李雲敏銳的發現了她的狀態,伸手接過茶碗之後,回頭看了看病榻上已經麵如白紙,頭發都白了小半的徐夫人,默默歎了口氣。
按照他拿到的資料,這位徐夫人今年也就三十多歲而已,但是看起來,已經同五十歲的婦人沒有什麼分彆,甚至比李雲的嶽母,還要憔悴的多。
“徐夫人,徐姑娘。”
李雲低頭喝了口大碗裡的熱水,然後看向二人,緩緩說道:“徐氏蒙冤三年多了,今天李某到了這裡,一定會還徐家一個清白。”
三年前,徐典寫給朝廷的奏書,李雲並沒有拿到原件,但是他看到了抄本,那份奏書裡提起的人,幾乎牽涉到了關於銅官銅礦方方麵麵的人物,其中官商勾結,相當精彩。
正因為如此,這也成了李雲破局義安縣一個很好的入手點,隻要把這個事情給解決了,整個義安銅礦的事情,就在沒有什麼阻礙。
不過功利心是功利心,功利心並不妨礙李雲伸張正義。
或者說,二者本來就不衝突。
徐夫人躺在床上,目光裡滿是憂慮,她也聽到了梁知縣說的“李使君”三個字,看了看李雲之後,開口道:“貴駕是…哪一個州的刺史?”
“婺州。”
徐夫人沉默了一會兒,再一次歎息。
宣州雖然跟江南東道緊挨著,但行政上是屬於江南西道的,跟婺州甚至不在一個行政體係之下。
她看了看自己的一雙兒女,突然深深低下了頭,對著李雲垂淚道:“李使君,義安縣銅礦,背後牽涉之人根深蒂固,絕非使君一個人所能扳倒的,使君能來義安縣,徐家上下已經深感恩德。”
“三年前的案子,我們家…不告了。”
她垂淚道:“民婦隻盼望,李使君能將民婦這一雙兒女,從義安縣帶出去,給他們一個生計…讓他們能夠生活下去。”
“便心滿意足了。”
她的話裡,充滿了絕望,連李雲聽著,也忍不住陷入了沉默。
李雲心裡明白,這位徐夫人說的話,都是實打實的真話。
作為整個江南地區最富有盛名的銅礦,義安縣的這個銅礦注定了背後的利益牽扯極深,要不然不至於告到政事堂,這些地方官員都毫發無傷。
這就說明,這些地方上的人拿的,隻是小頭。
大頭給那些大人物們拿了去。
如果是從前,朝廷的統治基礎還算穩固的時候,哪怕李雲做了婺州刺史,做了江東招討使,這個事情他依然沒有辦法過問,甚至一旦牽扯進來,自己的前程都可能土崩瓦解。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朝廷裡的大人物?
大人物有幾個都尉營?
李雲臉上露出笑容,輕聲笑道:“徐夫人,我敢過來,便從來沒有怕過他們,徐夫人也不必怕,現下世道不一樣了,未必就是咱們怕他們。”
“說不定,他們應該怕一怕我。”
李雲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這件事之後,我會妥善安置徐家,給徐縣丞在天之靈一個交代,等大夫到了給看了病,徐夫人隻需要安心養病就是,彆的都不用多想。”
說到這裡,李雲正要繼續說下去,院子外麵就又傳來了梁知縣的聲音:“李使君,下官有要情稟報!”
李某人皺了皺眉頭。
“真是聒噪。”
他站了起來,看了看房間裡的母子三人,笑著說道:“一會兒大夫會過來,吃食也會過來,你們安心,剩下的事情交給我來做。”
說罷,李雲背著手,走出了這個破落的房間,來到了院子裡。
此時,梁知縣已經不知怎麼進了院子裡,見到迎麵走出來的李雲之後,他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連忙低頭道:“李使君。”
李雲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道:“本官路過義安,來探望探望故友,似乎沒有驚動你們縣衙,梁縣尊還真是耳聰目明,立刻就找過來了。”
“不僅找過來了,還打聽清楚了我的來曆。”
梁徴聞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又看了看這個破落的小院子,心裡已經懊悔到了極點。
怎麼就沒能狠下心,竟讓這母子三人活到了現在!
他已經看了李雲的一些“履曆”,李雲大概是顯德三年的春夏,也就是兩年半之前,開始漸漸嶄露頭角的。
而徐家,在三年前就出了事。
也就是說,這個李刺史絕不可能跟徐典認識。
那麼,他到了義安之後,哪裡也不去,直奔徐家而來,用意就已經非常明顯了。
梁知縣低頭道:“使君,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下官讓人備了酒菜,使君請。”
他微微側身,神態非常恭謹。
李雲笑著說道:“不去不去怕被梁縣尊給毒死了。”
梁知縣神色尷尬,低聲道:“使君這趟的來意,下官不甚清楚,但是既然到了徐家,下官就不得不說一說徐家,當年徐典的案子,早已經成了鐵案,刑部大理寺都有卷宗…”
“況且,使君是婺州的刺史,就算想查,恐怕也查不了宣州的案子…”
“我什麼時候要說給徐典翻案了?”
李雲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梁徴微微低頭,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使君,下官也去過青陽,與薛縣尊相熟,使君上半年成婚的時候,下官還去了禮錢。”
“哦?”
李雲有些詫異,“嘖”了一聲:“我成婚的時候,梁縣令還上了禮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