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皺著眉頭,久久沒有說話。
卓光瑞的意見,當然不能說一點道理都沒有,這個時代,皇權不下鄉,縣以下的行政單位,都是地方上鄉紳地主,以及那些宗族族長代管的。
如果李雲在江東,掀起大規模土地改革,那其實就是在革這些舊地主的命。
但是這種革命,不會觸碰到卓光瑞,姚仲等未來新地主的利益,因為根本製度沒有改變,一時失地,將來他們自然能從彆處討回來。
但是那些舊地主知道了,一定會拚儘全力,要跟李雲拚命,因為一旦李雲占領了他們的土地,他們就會失去所有。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主要是因為當初李雲走了捷徑。
如果他在宣州的時候,就像裘典那樣,直接豎旗造反,占據一片地方之後,就裂土封王,自行其政,那麼他打下來的土地,就實實在在是他自己的土地,想怎麼分配就怎麼分配。
但是,他當初是取巧,走了捷徑的。
那就是依靠著武周的名頭,在武周腐爛的屍體上,長出自己的身軀,那麼這個時候,他想要不承認武周的田契地契,就會出很多問題。
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多捷徑可以走,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現在的李雲,正是為當初自己走的捷徑付出代價,他本人如今算是脫出了武周朝廷的束縛,但是整個江東,想要完完本本的蛻脫出來…
並不容易。
李雲沉默了許久,揉了揉自己太陽穴之後,看了看杜謙和姚仲兩個人,問道:“你們也是這麼想的?”
姚仲低著頭沒有說話,杜謙則是略作沉吟之後,開口道:“起先,我跟上位是一個心思,均田這種事情,是曆朝曆代開國,必然要經曆的過程,否則動亂之源一直在,我們這一代人不出問題,下一代人,再下一代人,還是會出問題,會出…”
“會出裘典那樣的人。”
說到這裡,杜謙先是看了看李雲的臉色,然後才繼續說道:“卓兄回來之後,找到了我們二人,跟我們痛陳利害,現在,我也認同卓兄的想法,這事要去做,也應該去做。”
“但是不能急,也不能一刀切下去。”
“現在,我們其實並沒有完全掌握各個州郡,不要說各個縣了,哪怕各州郡的主官,許多也不算是我們這裡的人。”
“各州郡縣的具體情況,我們也是基本上不知道的。”
說到這裡,杜謙就沒有繼續說下去了,而是看了看姚仲。
他們都知道李雲的脾氣,認準了一件事,就一定要去做成,因此這會兒,杜謙不能一個人說,姚仲也需要出來,分攤一些壓力。
姚仲硬著頭皮,站了起來之後,開口道:“上位,我等三人已經商量了一個多時辰了,俱都認為,這個事情,不能太急。”
李雲“嗯”了一聲,緩緩說道:“說你們的章程。”
姚仲鬆了口氣,連忙說道:“上位,我們的意思是,這個事情一定要去做,但最好是把一兩年,變成十幾二十年去做,明年上位又要開文會選材,按照這樣的情況來看,三年之內,江東各縣基本上就有上位門下的人了。”
“有他們在,至少各縣有多少土地,有多少人口這種數目,是可以報上來的。”
姚仲繼續說道:“有了具體的數目,就能算出來,每個人大概能分到多少地,如果個彆縣的田地充足,那其實就沒有必要大張旗鼓的去做這件事,惹人非議。”
“至於其他州縣,可以讓費府公下去,嚴查各縣吏治以及刑名,上位,大周朝綱廢馳,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是幾十上百年!”
“但凡是地方上那些占了成千上萬畝田地的大戶,少有人家是乾淨的,隻要查出來舊賬,立刻下重手懲治,罰沒田產。”
“各地官府,很快就可以擁有規模龐大的官田,然後,就可以照越州,婺州故事,將這些官田,低價或者不收錢,租給當地的佃戶。”
說到這裡,姚仲看著李雲,小心翼翼的說道:“這樣,至少江東在土地一事上,生不出什麼亂子,也不會留下什麼禍根。”
“等上位將來大業有成,天下各州都要重新編戶齊民,那個時候,再行大規模均田不遲。”
李雲靜靜的聽他說完,然後沉默著沒有說話了。
他不說話,在場三個人,包括杜謙在內,都基本上不怎麼敢說話了。
許久之後,李雲才吐出一口濁氣,開口道:“或許是我太急了。”
李雲低頭喝了口茶水,繼續說道:“就先按照你們的意思,把各縣的官員填補上去,我治下各縣的土地,人口,多久可以清量統計出來?”
杜謙想了想,開口道:“怎麼也要一兩年時間。”
“那好,這事就等數目出來之後再商量,在此之前,就按照姚先生所說,懲奸除惡的同時收攏官田。”
“但是,事先說好。”
李雲看了看三個人,沉聲道:“數目出來之前,我保留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