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賀老夫人的身後兩步,一身血汙的文書被人緊緊攙扶著,他似乎已經力竭,大口大口地靠在他人身上喘著粗氣,所站之處一片血跡。
他嘴唇乾裂,頭無力地耷拉在一旁,用儘全力咽了口唾沫道:“老夫人,屬下幸不辱命,帶回了隨軍竹簡。”
賀老夫人命自己兩位兒媳一左一右托住文書染血的雙臂:“先生大義,老身多謝先生。”
說罷從下人手中拿過書簡。
文書垂落的腦袋抬起,從老夫人手中拿出一冊書簡,他道:“老夫人,讓我來。”
他輕輕掙脫開兩位賀家媳的攙扶,展開書簡,字字清晰。
“景章十八年冬月十二,齊王找到老將軍賀定安,務必在年前結束戰事,回朝。賀老將軍亦覺得戰事再膠著下去,於大局不利,召眾將士於帥帳議事。”
“定下誘敵之策。賀老將軍提議,於冬月十五由他帶三萬賀家軍前往燕山關峽穀,引出夏國十萬鐵騎。其餘十二萬人馬兵分三路,由副將賀海峰、賀海辰、賀永寧各領兵四萬,於冬月十六日辰時前抵達峽穀,將夏國大軍因於峽穀之中。”
“然,齊王提出疑議,言既是誘敵之策,必要讓夏國大軍傾其全部。而夏國大軍最忌憚賀家兒郎,故所有賀家兒郎與賀老將軍帶著三萬賀家軍全部在燕山關一帶誘敵方為良策。”
“眾將士紛紛不同意,表示此舉與大局沒有任何關聯。且三路兵馬需由三位副將統領方可能確保在第二日的辰時前抵達燕山關峽穀。”
“出人意料,齊王萬分堅決,甚至以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老將軍就範。老將軍無奈,隻能妥協,出發前再三叮囑齊王,務必按原計劃分三路包抄夏國大軍。隨後便帶著賀家所有副將、少將軍並三萬賀家軍前去,結果被困於燕山夾峽穀。”
文書深吸一口氣,如今想起當時種種,仿佛仍能聞到刀破皮肉,火焚屍體之殤。
“夏國大軍被成功誘出,然賀老將軍並三萬賀家軍遲遲等不到援軍,一天兩天三天過去了,戰至最後一人均未能等來援軍。甚至連糧草也未能運抵。”
“賀老將軍等十位賀家兒郎,並三萬賀家軍死守了三天三夜,於冬月二十餓著肚子最終皆成了亡魂。”
說到這裡,文書已是泣不成聲,他又換了一卷簡書,繼續道:“賀老將軍身中數箭,立地而亡。副將軍,少將軍等其餘九位賀家將軍亦是萬箭穿心,三萬賀家軍被焚,大火整整燒了一天一夜,直到被磅礴大雨澆滅。”
“老將軍,一眾將軍,三萬賀家軍,皆已成白骨……”
百姓們已有數人痛哭出聲。
文書再換一卷簡書:“冬月二十,彼時夏國大軍還未撤走,齊王以原定作戰計劃,將餘下十二萬大軍兵分三路趕赴燕山關峽穀。與夏國大軍展開激戰,冬月二十五,大軍殲敵五萬。”
“後齊王跪地大哭,大罵賀老將軍為何不聽他勸阻,一定要帶著賀家所有兒郎並三萬人冒進,為何要他們等到四天後再派出援軍,至使三萬將士殞命。”
文書念到此,或因精疲力儘,或因再承受不住一個人可以無恥到如此地步,剛將簡書遞到賀老夫人手中。
說了句:“老夫人,事情記錄在此,是齊王淩雲以自身性命相逼在先,又不肯遵軍令不派援軍在後,是齊王害死了賀家滿門兒郎,三萬將士無辜殞命!老夫,敲登聞鼓,請帶上我。”
話剛落,人就昏死過去。
聽得軍情記錄,李雙晚便知道,在冬月二十那天,淩雲便派人八百裡加緊往盛京城送軍報。
冬月二十五那日,軍報抵達盛京。
未時左右,信使抵達盛京。
而那場所謂的殲敵五萬的大捷,是淩雲用賀老將軍他們一門十位兒郎的血肉鋪就的,說句吃人血饅頭也不為過。
賀老夫人命仆從將文書扶去竹榻上安置,剛要吩咐人去請郎中,便有一位大夫擠出人群來到文書麵前蹲下去檢查。
李雙晚認得此人,正是百藥堂的坐堂劉大夫,便是他醫好了章施屹的斷臂。
賀老夫人朝他深深一禮:“有勞劉大夫。”
劉大夫頭也未抬,麵色凝重地檢查文書的傷勢:“老夫人,他傷得極重,不宜移動。”
人群瞬間安靜。
賀老夫人急道:“還請劉大夫儘全力救他,他是我賀府的大恩人,一切以救他性命為首要。”
那文書就連暈過去也不敢暈徹底了,混沌中聽得這話,竟是用儘全力咬破舌尖,迫使自己清醒過來,他一把抓緊劉大夫的手腕:“我要去!”
劉大夫也是個有脾氣的,胡子一翹,兩眼一瞪:“胡鬨,不要命了!”
“軍情書簡是我帶回來了,我該去。否則,我要這條命乾什麼!”
劉大夫狠狠地擦了一把臉,從懷裡掏啊掏,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顆藥塞入文書的口中,嘴裡罵罵咧咧:“去去去,死了彆說我治過你!”
文書扯了扯嘴角,和著血,將那一枚極為珍貴的藥丸吞入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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