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科茲迅疾無聲地在夜幕號的黑暗中前行。
他與這艘船分彆得太久了,常理來講,他或許應該感到懷念,但他沒有。他的腦海中完全被挫敗、驚異、困惑與疑問填滿了,無暇思考其他。他現在迫切地需要一個答案。
他清楚,有資格向他做出解答的人正在艦橋。
因此,康拉德科茲一路暢通無阻地向著艦橋走去。他沒有掩藏身形,可與他擦身而過的那些人全都對他的存在視若無睹。這在原本是不可想象的——夜幕號上所有見到原體的人都會在當即有所表示,不論是表示尊敬,還是表示恐懼。但……這不是“他的”夜幕號。
屬於他的那個夜幕號上,黑暗中的低聲絮語不會孕育這種輕鬆而寧靜的氛圍,阿斯塔特戰士與凡人之間也不會相處得那樣平和。走廊間缺少了午夜領主的地盤上本應隨處可見的那些“裝飾品”,甚至於有些艙室裡隱約傳來舒緩而悠揚的音樂聲……這是夜幕號,但他對此感到非常陌生。
不過他依然無比確定這就是夜幕號,隻不過這位龐大的女士在另一個人的手中被打扮成了另一幅樣子。這不需要證據或者邏輯,它是一種來源於本能的確信,因為這是屬於康拉德科茲的領域,以他的記憶為基底衍生而出的另一種可能性。這個領域的掌控權雖然暫時並不獨屬於他,但隻是令路上的所有人忽視他的存在這種小事,他還是能輕而易舉地做得到的。
沒有任何人意識到他的存在,因此沒有任何人來阻止他。康拉德科茲順利地來到了艦橋,可在準備破門而入、向這個夜幕號的主人提問之前,他突然猶豫了。這一路上他確實沒有過多在意外界,可原體的觀察力還是令他不自覺地注意到了很多事情。他在行進間嗅到一種隱約的氣氛,混合著憤怒、羞赧,厭惡以及擔憂。船上的人在有序地進行某種工作,但這不是一個軍團臨戰之前的狀態,這令他感到些微的疑問。
這一點點困惑在轉瞬間就被解答了——康拉德科茲的領域回應了他,他本能地知道了自己正身處於一個怎樣的時間點:
在他的人生中,他在這個時間點下令摧毀了諾斯特拉莫,他自己的母星。
他清楚這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也對自己的決定並無悔意。但他這時剛剛才搞砸了三次一個凡人的人生——具體來說,這是一場雙方相互交換人生的試煉,而康拉德科茲已經毫無疑問地失敗了——並且對此感到匪夷所思。他想知道這個安然度過了連原體都要栽跟頭的人生的凡人在他的立場上會怎樣處理這件事。
於是他選擇悄無聲息地穿過艦橋的大門——在那扇門並沒有開啟的情況下。康拉德科茲已經在之前的一係列遭遇中搞清楚了,雖然各方麵都很像,但這裡並不是物質世界。況且,這裡又是他的領域,它不會像限製夜幕號現在的主人那樣限製他。隻要掌握一些小訣竅,在這裡像個亞空間惡魔那樣穿透固體也並不是很難的事情,就像他令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忽視他那樣。
放在以往,能夠獲得這樣的能力是值得康拉德科茲欣喜若狂的。毫無疑問,他能夠借此真正成為午夜幽魂,成為一個完美的怪物。但在此時此刻,這並不重要:他有太多疑問了。
他在自己的人生裡依靠殘忍與恐懼彰顯正義,但這在一個凡人的人生中被證明是行不通的。毫無疑問,這個凡人以此在並非主觀的情況下向他昭示了還有彆的道路,但康拉德科茲無法真正看清它。
它靠什麼成立呢它是怎樣運作的呢它會通往怎樣的結果呢它的泛用性如何——或者乾脆說,它在諾斯特拉莫或者第八軍團這樣的地方也能成立嗎
康拉德科茲懷揣著如此多的疑問在黑暗中寂靜無聲地滑行,就仿佛他是黑暗本身的一部分那樣。艦橋的格局還是他熟悉的樣子,他也看見一些熟悉的麵孔:夜蝠議會的幾個成員,但看樣子他們現在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些彆的、更具體的工作;作為原體衛隊的一小隊黑甲衛,全副武裝,戴著頭盔,但康拉德科茲還是從細微處分辨出了幾個具體的人;最後當然,是被護衛所簇擁的“原體”——在這個領域的規則中,這個角色由一位凡人擔任。
康拉德科茲在暗處打量那個將他一並拖進這場令人煩悶的戲碼中的凡人,然後再一次得出了相同的結論:她年少,瘦小,羸弱,在一個原體的眼中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然而就是這樣的人,也以自己的心智成功統率了第八軍團——雖然隻是由記憶為基底構成的虛假幻境,但被珍重地圍攏在人群最中央的那個女孩無疑成功贏得了康拉德科茲所有子嗣的敬愛。
這說明不了什麼,軍團士兵都是原體的基因子嗣,他們當然會服從,不論作為他們原體的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鬼樣子。康拉德科茲惡毒地想。但在這樣想的時候,一種複雜的情感湧上了他的心頭:
是啊,不論他們的原體是個什麼鬼樣子……哪怕是個凡人,又或者,哪怕是個隻知道窩在黑暗中對屍體說話的瘋子……
出於某種他自己也無法完全理解的動機,他開始希望這個凡人能有一點真材實料的東西,至少得能夠值回他子嗣尊敬的票價。哪怕他依然覺得他子嗣中絕大多數的人都隻是一群人渣和惡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