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本該被用作貨運通道的走廊上,氣溫很冷。
因為“維爾恰克”提出了避人耳目的需求,這一行人依然傾向於選取不會有太多人經過的偏僻小路。在精打細算的資源調配指導思想下,沒人認為幾乎隻有維護機仆會經過並使用的通道需要被中層甲板的供暖係統囊括在內。即便為了宇宙航行,現如今的船殼材料夾層中理所當然地布置了優秀的隔溫層,僅靠中層甲板內部更宜人的那些區域輻射而來的熱力,他們所在的區域溫度依然低於冰點。
這裡距離虛空很近,通往艦船之外的氣閘就在一兩堵牆和不到二十米的直線距離之外,如果不考慮損害的問題,用電漿和熱熔開路的話,那就僅僅隻有五米。藤丸立香毫不懷疑,這位科蘭·卡德摩斯就是因為這一點才選擇在路程中的這一部分發難的。
在船隻沒有內外溝通大宗貨物的需求時,這條又冷又隻通往艦外的貨運通道向來無人問津。這意味著,就算情緒激動的薩哈爾在這裡鬨出了什麼事,收拾首尾也很簡單。
宇宙很大,即便這艘船正在星港上空停泊也是如此。隻要把不想要的東西往氣閘外頭一丟,除了定期清空航道的無人作業船之外,沒人會在意軌道上是不是多了什麼細小的垃圾。卡德摩斯對此非常有自信。
薩哈爾可能有那麼兩把刷子,至少迄今為止,除了眼下的這一次之外,維爾恰克發布給他的所有任務他都全須全尾地完成了——不論那些任務在最開始時看起來多麼十死無生。和他的其他三個殺戮小隊的隊友一樣,卡德摩斯把這些看在眼裡,並且得出了“這狡猾的叛徒不好殺”的結論。但他也和他的其他三個殺戮小隊的隊友一樣,把“在正麵衝突中,薩哈爾無法戰勝我們中的任何一個”這件事視為理所當然。何況,作為友方的維爾恰克領主審判官也在場。
她雖然是凡人,但不要以為,帝國中的一個能夠做到領主審判官的“凡人”在近距離戰鬥中會是什麼中看不中用的花瓶。維爾恰克身上的改造植入物、防禦力場和各種藏在衣服首飾底下的武器,在一瞬間裡所能爆發出來的火力不比一輛坦克差到哪去。這還隻是大家都清楚的部分。
然而這份火力是否會如卡德摩斯預想一般準確地投向目標呢?他不知道。
吱嘎作響的機仆一如往常,並不認為這一人跡罕至的走廊中間正在安靜地爆發著衝突有什麼問題,他們僅剩的貧瘠大腦中預設的程序無法支持他們認知到潛在的危險。維爾恰克審判官雖然因她一貫惡劣的性格,在最開始時支持了卡德摩斯發難的舉動,卻很快又想起了什麼,改變了主意:
“這裡距離船殼太近了,我們不應該在這附近逗留太久。”她首先這樣簡短地對卡德摩斯做出結論,然後才轉向薩哈爾,“對此你應該早有預感的。難道你真的天真到認為一位王座特使真的會對曾一度背叛過帝國、背叛過自己主人的侍僧網開一麵嗎?當然,星際戰士也同理。”
“你對我保證過的!”薩哈爾向維爾恰克咆哮,毫無疑問地帶著憤怒,但卡德摩斯總覺得這憤怒底下還有一些彆的什麼難以分辨的東西,令他感覺不太對勁,“伱保證過會為她提供需要的醫療措施——”
“——我的確提供了,但我從未保證過我為她提供的醫療措施,到底是‘她需要’,還是‘我需要’。”維爾恰克此時此刻的笑容幾乎是“厚顏無恥”這四個字的最好詮釋,“而且我也確實履行了我們之間的每一條協議。我的意思是,她此時此刻確實也‘活著’。那麼,意識到問題在哪的你,現在想怎麼做呢?”
她非常惡劣地將問題重新拋回給薩哈爾,但又顯然沒有想要聽到他答案的意思。在對方開口,甚至在卡德摩斯意識到審判官將會有所動作之前,薩哈爾身上的動力甲中就已經劈啪作響地冒出了閃亮的電弧。這點電壓沒有對舉著槍的卡德摩斯造成什麼感受得到的影響,而薩哈爾在痛苦之下被扭曲成憤怒哀嚎的叫喊聲顯然證明了,那隻是因為這些因某些係統過載而產生的電弧,主要的攻擊對象是動力甲內部的那個人。
這很正常。如果一個足夠謹慎的審判官決定將一個叛徒阿斯塔特收入麾下,那麼她在當事人的動力甲上做點手腳也是合理且有效率的做法。問題在於,卡德摩斯不認為這點功率的電擊能夠殺死一個阿斯塔特,哪怕是相比他而言脆弱一點的首生子。但薩哈爾又確實在這一陣痛苦的哀嚎當中倒了下去,並且在之後的幾秒鐘內隻做出了一點毫無戰術意義、隻是出於反射本能的掙紮,然後不動了。
“彆這麼看著我,我承認過載放電的部分隻是為了好玩。”維爾恰克在談及她對動力甲的遙控改造時,顯然不認為這有什麼問題,“真正放倒他的是內部注射的鎮靜劑。好了,現在把他帶上,繼續我們的行程。是你自己先開口要觸這個黴頭的,所以彆抱怨。”
卡德摩斯沉默了一小會兒,才終於將依然對準著不能動彈的薩哈爾的槍口移開,在俯下身去的同時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好吧。”
——
一路上的人不多。那些“不多”之外的人在見到這艘船的女主人不做聲張地走在暗處,身後還跟著一個像扛著米袋子一般扛著同僚的死亡守望阿斯塔特之後,也懂得自己該有眼色地背過身,停在其他走廊裡,或者藏進附近的房間中,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見。
這很正常。絕大多數精神狀態正常的人類都會對自己的視覺和說話的能力有所眷戀,不會想要被一道命令挖掉眼睛、割掉舌頭,然後發配去做什麼幾個月之內就能耗死一個健全人的重體力勞動,甚至被做成某種形式的贖罪機仆。萬幸,維爾恰克顯然不算什麼寬和的主人,領主審判官的仆人們隻要有一步行差踏錯,就可能遭遇滅頂之災的印象早已經深入人心;而藤丸立香在這一路上碰到的船員都還屬於這“絕大多數”的範疇內,因此,他們前往第44號密庫的路程中沒有遇到什麼能稱得上“打擾”的插曲。
當密庫沉重的金屬大門在他們身後緩緩再次閉合時,不論是藤丸立香,還是卡德摩斯,甚至暫且不能動也不能說話,隻能被迫把滔天的憤怒委屈地關在自己心裡的薩哈爾,都或多或少鬆了一口氣。當然,他們沒有人把這口氣真正在物理上從肺裡吐出去,依然表現得一如往常。
藤丸立香模仿著真正的維爾恰克在類似的場景中會做的事:不理會周圍正在發生的任何不重要的事,目標明確、幾乎毫不停歇地向前走去。她的降靈術已經在之前的一係列檢測當中被證明了施行得很成功,至少暗影重錘號上層層疊疊的身份認證關卡目前為止從未將她拒之門外。卡德摩斯沒有什麼特彆的反應,隻是默默在密庫中向前了幾步,找了一個離門稍遠了一點,又不太礙事的位置,把身上的黑盾(午夜領主)負重放了下來。
他抬起頭,看著維爾恰克熟稔地接受著艦船主人設置在此處的各種認證,並且全部通過,沒有發生任何問題。第44號密庫不大,就領主指揮官的職權來講顯然太小了,但按照當事人的分類,她確實沒有太多值得放在這間庫房中保護的東西。按照過往的習慣,卡德摩斯站在稍遠的地方,安靜地看著審判官憑自己的身份認證解除了重重機關,從內置了靜滯力場的聖物匣中取出了一柄“權杖”,又按部就班地將所有被解除的機關重置,即便那箱子裡已經沒有東西了。
“我常覺得,您有的時候有點過於謹慎了。”卡德摩斯的聲音在藤丸立香背後如此響起。說實話,她也覺得有點,但從靈基投射的共感中傳來的微妙情報當中,她能確信地讀出,維爾恰克本人就是會這樣做。
或許不夠謹慎的人沒法當幾百年的審判官吧,這已經不是單純的運氣能解釋的問題了。她在心底如此腹誹,然後模仿著維爾恰克應有的語氣,沒什麼好氣地說:“卡德摩斯修士,你今天有點奇怪。平常的你話沒有這麼多——”
在整理好自己麵前的一切之後,藤丸立香自然地轉過身來,直接迎上了電漿手槍黑洞洞的槍口。
——也不會用槍指著我。她在自己心裡補完了下半句話,掙紮了一瞬間,然後在依然拿著權杖的前提下舉起雙手,明確地歎了口氣,心平氣和地提問:
“我能知道一下是哪裡出了紕漏嗎?我覺得我演得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