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個問題。”西吉斯蒙德直白地反駁,“在亞空間中,‘禍從口出’和‘預言的自我實現’之類的道理您肯定比我懂。即便這句話現在看來是假的,等它真的被傳到亞空間裡之後,那可就由不得我們了。”
“你說的有理。”藤丸立香回應,“但帝皇(第五神)在一萬年前就已經占據了相應的席位。不論我是否在此時此刻決定散布這條流言,這都是我遲早得麵對的一個問題。”
蘭馬洛克開始意識到不對勁了。他迅速揮手,指示在場的思律機僧們關掉了自己接收外界情報的感官單元,進入待機狀態。而西吉斯蒙德依然毫無所覺地反駁:“您現在唯一需要考慮的問題是該怎麼把迦勒底燈塔建起來。”
“有道理,如果到時候我們真的需要一個‘第五神’來頂班一下的話,狄俄斯庫裡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藤丸立香的思維顯然已經跳到了彆人追不上的某個方向,幸運的是,她很快跳了回來,“總而言之,不能讓帝皇真正地‘登上神座’。迦勒底燈塔雖然是我們現階段的建設目標,但終究隻是一種過渡用的手段,一個為了更大規模的計劃而進行的鋪墊。我的任務或許隻是將它建成並確保它能夠在萬全狀態下投入運行,但我也必須在總體規劃層麵上,為那之後的事情考慮。”
“我看不出這與我們此前的話題有什麼關聯。”西吉斯蒙德表示。
“因為太多東西都在保密協議之內了。”藤丸立香捂著嘴思考了幾秒鐘,然後又說,“我不能說我們的最終目的。至少現階段,帝皇禁止我在任何情況下談論這個問題。但,為了這個最終目的,我首先得想辦法切斷帝皇與第五神的神座之間的聯係——目前的進度是初有成效,可還遠遠不夠。”
西吉斯蒙德不知道她說出的這些句子背後到底有什麼含義,但他意識到一件事:最開始的時候,藤丸立香不過是隨口提出了一個想當然的建議,並沒有非常期待它被實際執行下去;但現在,她顯而易見地已經開始深入思考這個問題了。
“無論如何,我都請您至少在現在打消掉這個念頭。”黑騎士如此勸諫,“不論您想做什麼都還太早。我們甚至沒有在我們最具體的目標上開始動工。”
“我也請您把目光放回到‘龍林星’上來。”蘭馬洛克在一邊幫腔,順帶不太明顯地抱怨,“有些更重要的話,或許您應該直接對原體說。”
“前提是我見得到他,況且這些事萊昂先生早晚會知道的。”藤丸立香歎了口氣,“不過你們說得對,我現在還是得把注意力放在更具體的方麵上。我還是把數據拿回風暴邊界號上仔細算算吧。”
蘭馬洛克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向一旁待機的思律機僧們發送了“重新啟動”的脈衝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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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做品一號”遠看起來就像一個四四方方倒扣在地麵上的紙箱一樣,不過現在,這個紙箱底下顯然長了腿,並且在一片荒蕪的平原戈壁上迅速地向前爬行。
毫無疑問,蓋博瑞·桑托在嘗試令它再次進行虛數潛航上的最後努力也失敗了。壞消息:在包括但不僅限於“載具壞掉了”這個原因的前提下,他們這一行人沒法就這麼回到星炬,必須在這片無法得知具體坐標的亞空間戈壁上進行一段時間的荒野求生;好消息:“試做品一號”上失靈的部分僅限於虛數潛航機構,這輛實驗用載具上的其他功能都還完好無損。
雖然如此,但出於節省燃料的目的,作為駕駛員的桑托沒有在這段路程上開啟載具上的反重力模塊。“試做品一號”正以它的七對輪子在平坦的曠野上迅速奔馳,沿途一路揚起了大量的黃沙和塵土。
“什麼都沒有。”趴在觀察窗邊的阿庫爾多納無聊地抱怨,“這片荒原上隻有石頭和土,景色一成不變,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因為揚塵太大了,所以我不確定我們在這幾個小時裡行經的沙土中是否有什麼小生物躲藏著,但我傾向於沒有。‘死地’這個詞或許就是為這裡準備的,它從一開始就沒有生命。”
“隻有幾個小時嗎?”福格瑞姆的克隆體——強撐著儀態,但依然不可避免地顯露出了無精打采的神色——問,“我以為已經過去了四五天。”
“你的時間感可能出了錯。這裡是亞空間,一切皆有可能。”駕駛位上的桑托說。他的語氣裡可能帶著點惡毒的成分,但鑒於隆隆作響的機械運轉雜音實在太大,其他人在不連接內線通訊的前提下準確分辨出他說了什麼詞彙就已經很困難了,因此其中帶有的細微感**彩也自然地被忽略,“我們的能源並不支持我們以這樣的速度在平原上狂奔‘四五天’,因此我認為阿庫爾多納的時間感相對準確,但也隻是個模糊的概念。另外,比起這個,我還有個更壞的消息。”
“什麼?”對這個問題最為緊張的是阿庫爾多納,理論上在場的唯一存在“生理需求”概念的那一位。反而對鋼鐵之手連長的預警表現出了一種微妙的漠不關心。
“我們不僅沒法準確確定我們現在所經過的時間。”桑托冷靜地說,“我們還沒法在任何意義上確定我們所在的空間。這段時間裡我們一直在‘往前開’,但實際上,鑒於周圍單調的景色和鳥卜儀回傳的種類稀少且規律乏味的示數,我們實際上無法確定我們是否在真正意義上‘前進’了。”
“……彆開這種玩笑。”阿庫爾多納抱怨,“你大可以停車,下去看看,然後你就會看見這輛載具在沙土地上留下的長長車轍。”
“我沒開玩笑。”桑托提高了聲音,聽起來有些惱火,“我甚至不確定我們是否在一個星球上——如果我的時間感沒有錯的話,以‘試做品一號’的穩定功率,我們已經前進了三百公裡以上,但鳥卜儀和探測器沒有在我們周圍的兩百米範圍內發現任何除了石頭和沙土之外的東西,也沒有檢測到地麵曲率。”
在永遠重複的單調景色中執行一種看不到儘頭的重複工作,這種行為帶給人的精神壓力是很可怕的。亞空間環境之內極不確定的時間與空間又嚴重地放大了這一點。如果正作為駕駛員的並不是蓋博瑞·桑托,大遠征時期的鋼鐵之手一連長,經曆過生物煉金術的特種改造又已經死去的一位阿斯塔特,那他或許已經瘋了。而現在,他選擇把這個很壞的消息和他的旅伴分享,或許也是一種在潛意識中試圖向他人求助的危險信號。
很難說阿庫爾多納到底有沒有領會到這一點,但他至少意識到了,現在他們所麵臨的情況比原本預想中的還要差。他們本來期望能夠在這片平原上獲得一些可用的補給,然而現在,彆提基礎的食物和水了,就連能作為燃料的乾枯樹枝或者類似的東西都沒有。石頭和沙土的主要成分也大多是最為常見的二氧化矽,伴隨少量鈣、鎂和鐵的化合物。且不說這對他們完全沒有用,就算這些沙土中能夠分離出有用的碳和氫,“試做品一號”也並不具備進行相應精加工的能力。
它隻是一個可憐的虛數潛航用載具,而且是作為實驗品的、功能並不十分完善的原型機。它實在沒有那種力量。
“停車吧。”福格瑞姆的克隆體突然說,“如果四周的環境始終如一,那麼再繼續前進也沒什麼意義。”
這個建議是對的,但它令阿庫爾多納莫名產生了一種危機感,這種危機感又驅使他本能地提出了站不住腳的反對意見:“說不定隻是方向恰好不對,我們還可以調轉車頭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