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歐陽天雲,本是個頑皮的孩子,天真爛漫,隨性灑脫。
相比成熟穩重,心思縝密的大哥,他的誌向一直都很簡單——仗劍天涯,隨心所欲。他不想一輩子困在天雲洞這一隅之地,也不想背負任何責任,他隻想走出去,在大好河山之間縱情高歌。
所以他一直的夢想,就是在十六歲那年,離開天雲洞。
可事與願違,爹娘事情的敗露,讓他的人生軌跡隨之改寫。
大哥的離去更是雪上加霜,身為歐陽家掌管天雲洞的最後一代傳人,他從七歲起,就肩負著整個天雲洞百廢待興的責任,隻因為他的碑選顏色是橙色,隻因為他父親對他的一絲期待,他沒得選。
長大之後,雖然他繼承了爺爺與父親傲雄之魔君的稱號,武林中人對他皆是頗為忌憚,但事實上,他從未真正當過哪怕一天所謂的魔君。
在少武伏魔祿的影響下,他深刻明白,天機皇的隱退與少林武當的崛起,邪魔當道的時代早已一去不返,天雲洞再向曾經那般肆意妄為,隻能迎來滅亡的命運。
但天雲洞一世惡名,終究成不了正派,他隻能在正與邪之間選擇一個模糊的灰色地帶,將天雲洞與自己安置其中。
這便是他亦正亦邪的中庸之道,一直百試百靈。
他與天雲洞獨善其身,任由江湖流傳著他的各種消息,卻又沒有人真正見過天雲洞大開殺戒,屠戮百姓,為禍江湖。他更多的精力,反而是放在如何將天雲洞守護周全,如何將這一百零八位洞主,牢牢掌控在手心中。
漸漸地,在他的統領之下,天雲洞從令人談之色變的‘魔教’,變成了似是而非的‘魔教’,甚至還有大批人追捧。
這便是他的手段,在這方天地間為天雲洞尋得一絲生存的空間。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一向宅心仁厚,熱忱善良的大哥,卻在離開了天雲洞之後,變成了殺伐冷冽,殘酷無情的長白尊者,甚至變成武林公敵。
直到古俠來到天雲洞那天,他才明白這背後的緣由。
兩兄弟把酒夜談,古俠終於卸下防備,向他的親弟弟一訴衷腸。
但在這一刻,歐陽天雲卻心有戚戚,因為他知道,古俠是帶著火而來,他也知道,這把火可能會燒毀他這麼多年所有的努力。
東門璿也好,天機閣也罷,古俠的計劃,就是在以命搏命。
他曾想過拒絕,但望著古俠那雙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雙眼所流露出的傷痛,話到了嘴邊,他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古俠已經命不久矣,這番遺誌,除了交予他,世間再無他人。
歐陽天雲與古俠不同,他不愧對任何人,他也不需要用對抗天機閣來證明自己還是曾經的自己。
若非要說,他一生之中愧對的,也隻有他自己而已。
“算我求你,天雲,你一定要率領天雲洞對抗天機閣,否則天下必然大亂,一切皆毀。天機閣主的計劃,一定不能成功……”
“哥……你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究竟是因為愧疚作祟?還是真得為了天下蒼生?”
歐陽天雲的提問意味深長,可古俠卻闔上雙眼,終究還是沒能答出這個問題。
古俠死後,歐陽天雲開始著手調查天機閣,他知道這或許一條不歸路,但他同樣,沒得選。
因為古俠,終究是他的親生哥哥,是他一生最親之人。
如今古俠帶來的這把火,終究還是燒到了天雲洞身上,世上沒有後悔藥,他也並不後悔為了古俠這麼做。
隻是這一刻,麵對著天雲洞的所有人,他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他們是無辜的,不應該死在這場戰役裡。
“師父,如果人都死了,哪還有天雲洞呢?”東門璿的聲音突然在歐陽天雲耳邊響了起來,“計劃失敗了,還可以再想其他的辦法,可人如果死了,那就真得沒有機會了……”
“是啊,人死了,就沒有機會了……”歐陽天雲宛若醍醐灌頂,猛然睜開雙眼,目光如炬,“古有南門滅天機,今有竹林散天雲!當年天機閣主在泰山之巔解散天機閣,絕非意氣用事,而是用的一招釜底抽薪,暗度陳倉,成功由明轉暗,韜光養晦,這才能落地生根。如今我天雲洞,也可以用這招,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場仗,還沒結束!”
想到這,歐陽天雲深吸一口氣,猛一揮手,大喊道:“諸位,請聽我說!如今天雲洞大難將至,強敵環伺,蓄勢待發。可盲目的犧牲沒有意義,眼下還不是與天機閣決一死戰的時候。我限你們在一炷香之內離開天雲洞,離開嘉定縣,分散逃亡,逃得越遠越好。從今天開始,天雲洞,正式解散!”
歐陽天雲的一番話,讓場下所有人驚地是目瞪口呆,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迎來的不是和天機閣強敵以死拚殺,而是天雲洞就地解散。
“洞主!此事萬萬不可!”
“洞主,我等寧願與天機閣血戰到底!也絕不做逃兵!”
“洞主,天雲洞千百年傳承,從未有過解散一說,這不是我等天雲洞人的作風,屬下懇求你,收回聖令!”
“是啊洞主,收回聖令吧!”
“請洞主收回聖令,我等願意與天機閣決一死戰!”
所有的天雲洞弟子齊刷刷跪倒在地,而歐陽天雲望著眼前這一幕,更是眼中噙出了淚花。
他緩緩起身,從腰間拿出天雲令,舉在身前。
“天雲令在此,我身為天雲洞主,這一刻,將你們所有人,逐出天雲洞,永不得歸還,立刻離開!”
“洞主!”
“不必再說了,我心意已決,你們所有人,立刻離開!”
歐陽天雲負手背身,再不看眾人,可兩行熱淚已經順著眼角滑落。
場下眾人麵麵相覷,皆是難掩哀傷,更有婦人已經不禁抽噎起來,隻有閆青緊閉的雙目突然睜開,抱拳高喊:“天殺洞洞主,閆青,領命!洞主,請您保重!天殺洞所有人,跟我走,立刻馬上!”
閆青隨即頭也不回,轉身離去,閆方趕忙跟在閆青身後,他這才發現,一向冷酷不苟言笑的父親,此時嘴唇顫抖,眼眶早已紅了。
眼見閆青帶頭,其餘眾人也跟著向歐陽天雲告彆,離開了藏碑殿。很快,偌大的藏碑殿,就隻剩下歐陽天雲一人。
歐陽天雲跌坐在椅子裡,輕輕撣去眼角的淚痕。
“還有最後一件事,隻差最後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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