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無奈：“我一個村官我能做什麼，帶人挖了他們家占用的地唄。
從那以後，他們一家就訛上我了。他家老頭特彆不要臉，自己好麵子不願丟臉，就慫恿老太太來鬨，和我要錢，說我不賠他家的地就去中央告我。
他們兩口子沒事就過來衝我撒潑。每次一來，往地上一趟，又是打滾又是罵人，真的糟心。”
劉悅川有點擔心：“不會影響你工作嗎？”
“她躺我也躺唄，有什麼大不了的。”小周早習慣了，“算了不提這些煩心事，你找我有事？”
劉悅川提醒她：“老人和小朋友的名單。”
“對對對，都給我鬨糊塗了。”小周快步走到打印機前：“早印好了。
咱們村裡每年都組織老年人體檢的，身高體重常見病什麼的都有。你等著，我給鎮上醫院打電話，讓他們把體檢報告發過來。——對了，有一位女士的檔案你可以先填上。”
小周把名單往後翻了一頁，指著一個名叫‘楊千船’的名字說：“她是我姥姥。我們老太太今年八十了，耳不聾眼不花，隻有一點高血壓，其他什麼毛病也沒有。不過老太太被我爸媽接去市裡了，你可見不到她。”
她衝劉悅川擠眉弄眼：“真遺憾呢，我們老太太可是大美女，大家都說我像她。”
劉悅川被她逗笑了。她看得出來，小周和姥姥感情很好，很為她的健康驕傲。
希望老太太活到一百二十歲。劉悅川想，多陪陪這小姑娘。
劉悅川好奇：“你外婆，名字和楊千舸好像。”
“當然像啦，他們是本家，還是一輩人。論輩分我得叫大楊哥爺爺呢。對了，老楊姑還有女兒叫楊千艨，在上高中，我得喊她姥姥。”小周做了個‘真受不了的’表情：“想想看，楊千艨一個未成年小朋友，我叫她姥姥，這像話嗎。所以我和我們老太太各論各的，她喊他弟，我喊他哥。”
好複雜曲折的關係。半天也沒理順楊千舸和小周姥姥是什麼親戚，帶著名單回醫務室。
小食堂門口有棵枝葉茂盛的樹，樹齡挺大，三個成年人手拉手才抱得下，村裡老人很喜歡坐在樹下打發時間，如果覺得冷，就坐在小食堂門口曬會太陽。
劉悅川從村委回醫務室，經過小食堂時，樹下已經坐了幾個老人家。他們衝劉悅川招手，要她過去聊天。
劉悅川和他們不熟，語言也不太通，最重要的是，她還有工作沒做完。可她不想讓老人們失望，便坐到他們身邊。
老人們總是沒有邊界感，對劉悅川的私事很感興趣，問她有沒有男友，有沒有結婚，打算生幾個小孩，為什麼來無憂鄉，爸爸媽媽會不會擔心。
劉悅川被問得坐立難安，好在送藥的工作人員來了，她借口簽收藥品，離開了。
看著她的身影，幾個老人家，交換眼色。一人用方言說：“果然是帝都來的，說話和新聞聯播裡一樣。”
另一人不服氣，“哪裡一樣，帝都人說話都帶著‘兒’呢。”
眼看兩人要吵起來，旁人趕緊岔開話題：“你們看她還戴手套呢，這天也不冷啊。”
有人接話：“小姑娘，濕氣重吧。”
按照規定，村醫務室須常備四十種以上藥品，包括但不限於：高血壓，高，血脂，感冒，胃痛，兒科，糖尿病，止癢，燙傷……
村醫務室裡的藥早過期了，一片能用的藥也沒有。劉悅川統統重新訂購，裝藥的紙箱子壘得老高。
她清點完藥品，才把藥拿出來，還沒來得及放進藥櫃，有個人影衝進來，擋在紙箱前，說：“你這紙箱不要了是吧，我幫你扔了。”
是牟映青的奶奶，那位強調自己是宋奶奶的牟奶奶。
她不等劉悅川回答，麻利地把紙箱拆開，摞在一起，抱在懷裡。
劉悅川昨晚就想好了，這些箱子要留給小啞巴。她幫不了他什麼，能為他做的隻有這些。
她趕緊攔在門口，不讓人離開：“宋奶奶，您不用麻煩了，這些紙箱已經有人要了。”
牟映青的奶奶生氣地說：“我是牟奶奶！”
記憶力混亂，健忘，語言表達不協調，是阿茲海默症——就是俗稱的老年癡呆——的前兆。她提醒自己下班要告訴牟映青這件事，讓她的家人早做預防。
牟奶奶耷拉著嘴角，一張臉拉得老長：“誰要了？你這個小姑娘不要騙人！那車剛來我就盯著你這邊，根本沒人來你診所！”
她質問得理直氣壯，好像劉悅川霸占了自己東西。
兩人的爭執引起旁人的注意，有人看熱鬨不嫌事大，故意煽風點火：“牟老太太快出來吧，你個老家夥不懂年輕人的事，彆討人嫌。”
牟奶奶果然更生氣了，“我歲數大怎麼了，我歲數大我講理。我知道你是大城市來的，有學問，還年輕，瞧不上我這個老太太，可也不能不講理。有理走遍天下，我今天非和你說個明白，你告訴我，這些紙箱子，誰和你要了！”
劉悅川覺得荒謬，她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因為幾個破紙箱和人吵架。想想青姐那豪氣的開店風格，家裡怎麼也不像缺錢的。她奶奶為什麼這麼小氣，一個破紙箱還要搶。
昨晚見過麵的展奶奶和牟奶奶關係似乎很好，她擠進診所，想拉走牟奶奶，“牟姐你和個小孩計較什麼，小劉大夫大老遠來咱們這，你看屋子還沒收拾乾淨呢，咱們去彆的地方玩。”
牟奶奶是個急脾氣，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想到劉悅川來者是客，才想算了，那個看熱鬨的又來拱火：“哎呦到底是誰啊，咱們無憂鄉誰能比牟老太太麵子還大？”
牟老太太才想罵人，劉悅川說：“您知道村裡的小啞巴嗎？他昨天撿了一天的廢紙被人偷走了，我想把紙箱給他。”
提起小啞巴，眾人都沉默了。不少人罵道：“咱們村竟然有這種人，真是窮瘋了，小啞巴的東西都偷。”
“……可憐人多著呢。”牟奶奶小聲嘟囔一句，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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