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幾秒,金雪梨遙遙望著那一個正在生火的、自己的背影,腦海中幾乎成了一片核彈引爆後的戰地。碎片似的思緒像輻射塵埃一樣,紛紛揚揚,無法成形。
為什麼她腦海中有兩條記憶線?
第一條記憶線裡,與騷擾狂安東尼相遇的晚上,酒吧後門沒有發生車禍;她沒提起自己有獵刀,所以安東尼也沒把它“借“走。
她進入巢穴,想拿回去一個可以解決掉安東尼的東西,卻不料節外生枝,在粉筆畫房子處,被一個居民複製成了自己的樣子。
那居民全心全意地認為,它才是“金雪梨“本人。
就連它沒有背包、手機和獵刀這件事,它都想出了一個解釋:是二人在上車前的一番爭鬥,讓它急著上車,才把東西給忘了。
真正令人覺得棘手之處,是如果居民如此堅信自己才是真正的金雪梨,也就意味著,她同樣沒法排除自己不是居民的可能性了——金雪梨原本覺得,手機獵刀都在自己身上,那麼自己一定是本人;可萬一她隻是忘記了自己把東西搶來的經過呢?
坐上出租車後,不是被收走了一段記憶嗎?如果那段記憶,恰好是她變成金雪梨後,從正主身上搶來了東西的經過,那她可就沒有一點足以安慰自己的證據了。
躺在地上的自己,與坐在蠟燭前的對方,究竟誰才是居民?
不……這個問題是深不見底的兔子洞,跌下去就爬不出來了,可以暫時先放下。先把自己當成真正的金雪梨,往下捋一捋時間線吧。
居民走後,她叫來第二輛車,謹遵出租車乘車須知,跟著居民一路來到現代藝術博物館。在地下一層裡,金雪梨找準機會,一刀捅進居民的脖子裡。
她期望的事,一件也沒有發生。
居民站在原地,雙手捂著刀口;她一瞥之間,沒注意它究竟出血了沒有,她也根本沒有機會仔細看了——因為很快,居民就看著她笑了,露出一嘴熟悉的牙。
“既然你複製成我的樣子,那你的脖子也會被紮破才對。”
第一條記憶線,以她脖頸豁然開裂、鮮血四濺,像被砸斷的石像一樣轟塌在地作為結束。
金雪梨知道,她死了。
然而死亡竟不是她的終點;在死亡之後,她迎來了第二條記憶線。
與安東尼相遇的那一晚,一輛黑色SUV直直朝她衝上來,在她險險避過之後,一頭撞上後門。從開車司機是一個保鏢聊起,她跟安東尼提起自己有一把獵刀;不久的後來,獵刀就被他給要走了。
進入巢穴的時候,金雪梨還低聲罵了一句——武器少了一把,總覺得心裡有點發虛。
接下來,第二條記憶線跟上一條就沒有區彆了:她聽了廣播,踩上粉筆畫房子,叫來出租車,被居民複製……接下來唯一一個不同是,第二條記憶線終止時,她在地上睜開了眼睛。
盯著蠟燭前的背影,金雪梨儘量無聲無息地從地上爬起來。地板磚光潔冰涼,沒有染上一點血。
第二條記憶線,替換了第一條,變成了真正發生過的、最新版本的曆史,所以她沒有捅傷居民,自己也沒有被一句話割喉。
她不敢完全站直,生怕被居民發現,隻好手腳並用地退向柱子後方,死死屏著呼吸,甚至連胸腔都開始隱隱作痛——她必須要壓製住,不然她真怕自己不小心抽泣起來。
……人怎麼會被一句話割喉?
與脖頸上張開一張嘴相比,她一時間甚至不知道自己更害怕哪個:被莫名其妙地再殺一遍?還是發現自己根本不是一個真正的人類,以後隻能以居民身份,遊走在巢穴裡?
如果她不是居民的話,她的脖子為什麼會如此老實地把對方傷口給複製走了?
這些問題,金雪梨一個也答不上來。
後背貼著柱子,她緊閉雙眼,捂著嘴巴,恨不得從體內把自己抽緊成一個再也不會被巢穴發現的球。
不,先冷靜一下想想……
對方是居民的側麵證據,有好幾個:一,它身上沒有手機獵刀和背包;二,根據第一條記憶線裡的內容,它上出租車以後沒有遵守乘車守則,可也好好地下車了。
三——也是最有力的一個證據——脖子皮膚薄薄一層,裹著動脈、神經、血管、氣管和喉管;活人被捅了脖子,真的能靠自己處理急救,跟沒事人一樣嗎?
金雪梨冷靜下來一點,悄悄探頭看了看。
居民仍然坐在蠟燭前,正在反複調整火槽火力,似乎等蠟燭融化等得很不耐煩了。逐漸綿軟垂墜下來的蠟燭,在半空中形成一汪近乎透明的燭淚;離得遠,金雪梨隻能隱隱聽見燭淚裡好像有人叫了一聲“韋先生“。
蠟燭一定就是她起死回生,形成兩條記憶線的關鍵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