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來人世的居民,非常非常非常少,十年也不出一個。遠遠不如有通路的人類多,你說,是不是不公平?”
居民咂了咂嘴——如果它有嘴的話。
“來的條件很難滿足,很苛刻,好不容易來了,一不小心又會掉回巢穴裡去。接下來,我就把怎麼送我回巢穴的辦法告訴你。”
媽媽一下子不動了。她喃喃地說:“什……什麼?”
“非常非常非常簡單。你腰間還有一根繩子吧?其實那也是我的一部分。你隻要把它剪斷,我來人世的通路就也被斬斷了,我自然就會回到巢穴裡去。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那我也沒辦法。我隻能說,我們能夠來人世的居民,隻要通路一斷,就掉回巢穴裡了,就這麼簡單。你不信,你試試。”
“選擇呢?”媽媽一手捂在腰間,喘息著問:“你給我……選擇,是什麼?”
“噢,就是要不要剪斷繩子呀。”
這句話一落,空氣裡都在困惑中安靜了一兩秒。柴司看不太清,但媽媽一定皺起了眉毛。
“我、我為什麼……不剪?你有……陷阱……”
“錯了,我沒有陷阱。”居民平平常常地說:“我是一個非常非常非常守信的人。我允許你剪斷繩子,就絕不會打斷你。反正繩子可以再生。不過你剪之前可要想好了。”
柴司感覺到自己被提了起來,高高吊在一個龐大、扁平的黑影旁邊;居民似乎用柴司在它臉上蹭了幾下,很親昵似的。
“你小孩,可不會被我放走。
“所以你的選擇是,一,不剪繩子,我留下來,把你和你小孩都殺掉;二,剪掉繩子,我帶著你小孩的屍體回巢穴,你保住自己一命。”
柴司感覺到,那個是臉的扁平黑影鼓起來一塊,把他的身子給頂起來了一點——居民在笑。
“我保證,你小孩今晚一定會死掉。區彆在於,你要不要給他陪葬。”
媽媽那一聲尖銳淒厲的嘶喊,縱使過了這麼多年,也依然像刀一樣,紮在柴司的胸口裡。
他果然死了,不管那一晚媽媽選擇了什麼,他都毫無疑問地被居民殺死了……
腦海中一個不屬於柴司的聲音,正不斷地說服他,是呀,那一晚你死掉了。你還記得嗎?打著石膏的小小身體,“撲通”一聲砸在地上,掉在媽媽的眼前……
來到人世的居民,哪裡少了?
五歲那年來了一個,如今又來了一個。
……他當然沒有死在那一晚。
柴司拒絕死在車禍的那一刻裡,因為如果他死在車禍中,他就再也無法見到媽媽最後一麵。
他到現在還記得,那一晚媽媽抱住他肩膀時的體溫。
柴司同樣拒絕死在居民手裡,原因稍微複雜一些:一,居民那一晚被重傷了,被趕回了巢穴,所以他殘存在腦海深處的理智,不允許他相信居民那晚把自己殺了;二,如果五歲的他死在那一晚,他就不會被凱叔從血泊中抱起來。
他撐起脖子,神智不清地想轉頭看媽媽一眼時,凱羅南卻捂住了他的眼睛。
“聽……聽他的話,快走吧,”媽媽斷斷續續的最後一句話,從掌心溫暖的黑暗裡響起來。“媽媽以後……就把你交給他啦。”
如果沒有遇見凱叔,他永遠不會知道媽媽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世上也再不會有一個他的靈魂的容身之所。
神智重新回到地鐵車廂裡的柴司,這一次沒有睜開眼睛。
他無聲無息地坐起身,專注之下,五感被放大、增強了幾倍:他循著悉悉索索的微響、居民身上淡淡的生腥氣味、地鐵司機的呼吸聲……在腦海中畫出了一幅車廂地形圖。
要把居民重新趕回巢穴,“非常非常非常簡單”。
隻要截斷它們來的途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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