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飯,寶珠還惦記著射向庭院中的箭,趁著日光明亮,她在荒草中找了一會兒,隻撿到兩發射空的,另一支不見了,地上隻留下小小一攤血跡。
韋訓道:“你箭法準頭不錯,膂力卻差,如果不命中要害,就隻是皮外傷。”
聽他直指症結所在,寶珠有些鬱悶:“我往日五十步□□殺黃羊、野豬不在話下,如今遭這一場劫難,力氣是弱了許多。”她思索片刻,沉聲說:“如果真是鬼魂,那是不會流血的。”
韋訓點頭:“昨夜是有人在裝神弄鬼。影壁上放置的骷髏,還有窗戶上倒斃的枯骨屍體,都是嚇人用的。”
寶珠氣憤道:“嚇得我差點丟了魂。”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十三郎也回來了,她覺得陽氣已經壓過了陰氣,膽氣略壯,想再探鬼宅。
陽光之下再看那些骷髏頭,骨質枯黃龜裂,不知道是從哪處亂葬崗淘來的無名屍首。故意安置在轉彎處或者牆頭上之類讓人想入非非的地方,當然不會是骷髏自己跳上去的。
枯骨上穿的一身血衣,陽光下看更是醒目,但仔細一想,如果是陳年血漬,早應該變成暗褐色,不應該是這般殷紅模樣。
“這其實……不是血吧?”
韋訓看了看說:“是茜草染的。”
回憶昨夜驚魂時刻,寶珠腦中回蕩著黯淡燭光之下血色宛然的景象,沉默了良久。她想起自己重病嘔血那個夜晚,那鮮血也是如同這茜草一樣鮮豔。
一個疑問漸漸地浮了上來:那真的是血嗎?
她睡覺時有光線就睡不沉,服侍她的人都知道,因此哪怕隻是午後小憩,婢女們也會將殿中所有窗簾掩上,掌燈時分,也不敢用特彆明亮的宮燈。昏暗的燭光下,她將殷紅腥甜的液體吐在銀唾壺中,婢女立刻驚得大叫,馬上喊人去叫禦醫。
那唾壺變色了嗎?因為腹中劇痛,她吐完就躺下了,沒有看見。韋訓說過曾在她口中試毒,也沒發現有中毒跡象。或許那隻是她臨睡前飲下的石榴果子露的顏色?就如同這茜草染紅的“血衣”,乍一看悚然,其實根本是彆的東西。
這樣微小的誤會,隻要點亮宮燈仔細查看就能發現蹊蹺,就算婢女們無知,禦醫們不可能認錯,她又怎麼可能“中毒嘔血”而死呢。
一股隱隱約約的絞痛緩緩從腹部升起,逐漸蔓延到胸膛之中,寶珠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掩耳盜鈴一般從長安奔逃而出,不是因為束手無策,而是因為她太害怕真相,比怕鬼還怕。
寶珠勉強振作精神,回到現實中來,說:“看來搗鬼的那人不太聰明,也很草率,不知道它到底找到方財主的寶貝沒有。”
韋訓道:“看來是沒有,不然也不會掘地三尺了。”
日光之下再看方氏大宅的庭院,鬼氣已去,荒草斑駁,挖掘翻找過的泥土雖然已經有意掩飾,但土層擾動的痕跡在韋訓這等大行家看來,如同禿子頭上的虱子一樣明顯。他當即一一指給她看。富家大室在宅邸埋藏錢財原是常事,更何況方大戶生前就誇耀家中有寶物,更容易遭人覬覦。
宅子裡用來嚇唬人的屍骨或許是賊人從荒墳拖來的,也可能是被他害死的,撅著屁股趴在窗口折成兩截,總覺得可憐。師兄弟二人在庭院裡掘了個坑,把它和那幾個骷髏頭一起埋了。
寶珠蹙眉道:“最奇怪的就是宅子深處那座庫房,不知到底是誰鎖上的,既然覬覦寶物,怎麼不進去搜索?鎖頭都落灰了。不如我們趁著天色亮進去瞧瞧。”
韋訓微微一怔,收斂了笑容:“那屋裡真的有鬼,你最好彆去。”
聽了這話,不僅寶珠,十三郎也覺得詫異。他這位師兄天生反骨,不僅不信鬼神之說,聽到這種事還特彆感興趣,非得去親自體驗一番才能滿足好奇。如今這般保守,大是反常。
寶珠雖然怕鬼,但現在大太陽掛在頭頂上,她不信有哪隻厲鬼敢白天出來,跋扈的勁兒上來,命他一定要把那鎖著的庫房打開給她開開眼。
被她催命一樣趕著,韋訓輕輕歎了口氣,抽出匕首用刀尖一挑,鎖頭就被削斷了。
三個人破門而入,寶珠見庫房中雜物堆積,黴爛不堪,彆說寶物,連一件能用的家什都沒有。然而抬頭望去,隻見橫豎六道房梁上,竟然懸掛著幾十條麻繩和破布條,在風中來回飄蕩,陰氣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