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工匠都麵有愧色,低下頭來。
陳禹雙目渾濁發紅,嘶啞著嗓子說:“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一個人投案自首就夠了。”
寶珠卻道:“就算你自首伏法,也得自圓其說,你當官府斷案是兒戲嗎?”
陳禹閉上眼睛,就是不肯說通過什麼手段盜珠。
看他神色決絕,寶珠悄悄對韋訓說:“看起來他是想一力扛下罪責,掩護其他同夥。如果把他送去縣衙,就這副身子骨,酷刑之下隻怕活不到天明。”
韋訓心領神會,伸臂拎起陳禹後心,說:“既然有人認罪,那我就帶走領賞去了。”他一一掃視剩下的工匠,陰沉沉地威脅:“這墳包你們就彆再碰了,否則我斷了這瘸子另一條腿,把他拆成半個人。”
陳禹雖是個枯瘦的殘疾,但也是個成年男子,韋訓提起他便如拿起一根筷子般輕鬆。他年紀雖輕,卻是江湖成名已久的頂尖人物,自有一股壓迫威力,其他工匠又驚又怕,無不哭泣,卻也不敢阻攔。
韋訓瞧他們舉止,心中暗暗奇怪。這些工匠無論老少都是些不敢反抗強權的老實良民,一嚇就慫,看起來並不像敢於偷盜節度使寶物的大盜。
寶珠不知道韋訓要把碑匠帶到哪裡,和他一起遠遠離開營地之後,韋訓尋了座無人住的荒宅,揪著腰帶把陳禹拎到閣樓上去。這瘸子離了拐杖隻能爬行,除非想跌斷全身骨頭,否則沒辦法自己下來,連守衛都不需要。
夜色已經極為濃重,兩個人走在寂靜的街頭,寶珠低聲同韋訓說:“案子快水落石出了,可陳禹說白蛇珠是他的家傳寶物,我心裡一直惦記著這句話。”
韋訓道:“你怕他說的是真話對吧?”
寶珠心有戚戚,憂鬱地點點頭。她雖居深宮,但也時常耳聞身居高位的華族強取豪奪,僅僅為了一件古董、一個美貌婢女之類,就將原主害得家破人亡。這枚白蛇珠倘若自民間掠奪而來,那原主人必然非常痛苦。
“保朗這人心如蛇蠍,如果說是他從陳禹手中搶奪來的珠子,實在非常可信。”她頓了頓,又說:“他雖然自稱親手斬殺白蛇,根本不畏懼蛇妖,但自從楊主簿聲稱我被蛇妖附身,他竟是一次都沒再登門。昨日又聽吳致遠說,保朗看到館驛中有人攜帶了一罐泡蛇的藥酒,他竟然失色變臉,拔刀把那酒壇給劈爛了,這不是心中有鬼嗎?”
韋訓點了點頭:“嘴上說不怕,實際上卻非常忌憚。封城這麼久都沒找到蛇珠,如今城中缺糧,恐怕再難繼續封下去。保朗丟了珠子,肯定會被崔克用追究,焦慮恐懼之下,他會逐漸癲狂失控。”
韋訓又想到另一件事,他上門恐嚇,用武力把陳禹挾持出來,那個猜測中的輕功高手也未曾現身,他不禁懷疑,世上是否真的存在這麼個人。但如果沒有彆人相助,這些不會武功的工匠,又是怎麼從多寶塔中盜取蛇珠的呢?
正沉吟中,他突然看向天邊,道:“霍七得手了,我們天明之前去起事,得先把你送回思過齋。”
寶珠左顧右盼,並沒看見霍七郎的影子,心想或許他們師門之間有什麼特殊的聯係方式。
兩人一起走回縣衙內宅的院牆外,寶珠又躍躍欲試想自己爬牆,韋訓看著她擦破的衣衫,蹙著眉頭問:“我帶你上去,有什麼不妥嗎?”
因為十三郎突然被捕,寶珠把之前冷戰的糾葛暫時忘了,現在舊事重提,她語氣冷淡地說:“走開,我可決不會讓你拎陳禹那樣拎著我。”
看她這樣堅決,韋訓愣怔片刻,深深吐納一回,仿佛鼓足了勇氣,才緩緩朝寶珠伸出手,低聲問:“那我背你上去,行嗎?”
寶珠看著他伸出的手,想起之前被他避之不及的事,猶自怨憤,高傲地道:“算了,你不是討厭人家碰你?咱們還是離遠點避嫌為好。”
韋訓垂下眼睛,臉上神色複雜,混合著畏懼和慚愧,他這摧碑裂石殺人無算的手掌,這樣平平的伸在空中,竟然要自控才不會發抖。
他想了足足一夜,為什麼麵對她時會心生恐懼,此時竭力平靜,將思考結果如實說出:“確實討厭。那是因為我天生有病,身上像死人一樣冰涼,是人都厭棄。我不想主動討嫌,所以不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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