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牆雖能遮擋視線,卻擋不住她身上被熱湯蒸騰出的馥鬱芳香,瑞龍腦的香氣融合了她本身的體香,銘肌鏤骨的獨特氣息隨著水霧無孔不入地滲透過來。而她蕩起的漣漪水流來到自己身旁,仿佛某種無形的觸摸,讓水麵下的軀體起了強烈反應。
狼狽萬分又動彈不得,不想因此輕侮了她,隻能用幼稚伎倆把人嚇走。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最近這段時間,隻要兩人靠得近了些,他必然內息大亂,血要麼往上湧,要麼往下衝,迫不得已才拉開距離,刻意回避她。
往年在殘陽院學藝時,陳師古傳授日暮煙波掌之類深奧武功,同門常說腦子學會了,身體不聽使喚,他往往嗤之以鼻,以為是他們為懶惰找的借口,如今才知道那隻是陳述事實,他心高氣傲,不過是沒遇上真正的難題。
有時不僅身子管不住,腦子也管不住。午夜時分,常有些難以啟齒的躁動念頭接二連三冒出來,輾轉反側睡不著。
一次十三郎起夜,看見他在入靜吐納,驚問:“大師兄這般不舍晝夜的刻苦,當真想挑戰天下第一的位子?”
他無言以對。半夜練功,隻是不想當天下第一可笑之人。
韋訓蜷縮起來潛入水中,讓池水覆蓋全身,隔絕眼、耳、鼻、舌、身、意,以屏蔽六識的方式克製欲念。
她的聲音、形象以及氣息都消失了。
然而心底卻有一個名字反複響起,寂靜無聲卻震耳欲聾,每根頭發每寸皮膚都為之狂喜。
寶珠。
寶珠。
寶珠。
蕩氣回腸,千回百轉。
她允許他呼喚她的真名。
幾乎把自己溺死在池子裡,才好不容易將悸動的反應平抑下去,在熱湯裡泡了太久,因病而成的氣滯血瘀略微消融,連皮膚的青紫色紋理都淡了許多。
他記起還有件塗抹壁畫的指令沒有完成,重新穿衣束發,在上客堂周圍逛了兩圈,順了一條長繩和一罐顏料。本應立刻出發去歸無常殿,又總覺得寺中有古怪,放心不下寶珠,想看看她睡了沒有,就掠上房頂,掀開瓦片瞄了一眼。
寶珠坐在窗前,披散長發,對著敞開的窗口一邊晾頭發一邊寫字,上了弦的弓矢就放在手邊。
韋訓抓著麻繩從房簷上倒掛下去,在窗框上輕輕敲了三下,還未探頭,果不其然,她聽聲辨位開弓就是一箭。韋訓默默退回房頂,過了一會兒再次試探,這回伸進窗口的是一枝含苞待放的荷花。
荷字音同和,這枝花便有明顯的和好之意了,寶珠看清楚後,沒再摸弓,但也不理他,低頭繼續抄經。
韋訓倒懸著從窗口緩緩垂下,伸臂將沾著夜露的荷花輕輕放在她的幾案上。
寶珠冷冰冰地說:“你穿這身青衫,這麼倒吊著,跟那槐樹上的吊死鬼蟲簡直一模一樣。”
韋訓眨眨眼,道:“那正好由我來替它們道歉。”
寶珠輕蔑地哼了一聲,傲然道:“總有一天,我要把視線內所有槐樹都砍掉,再不叫這些令人惡心的蟲豸有機會出現在我麵前。”
韋訓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槐樹雖然生蟲,但春天開滿槐花,每年青黃不接的時候,許多人要靠吃這個勉強填肚子。”
寶珠筆下一頓,那股沒有來由的愧疚感再次襲上心頭。
“還有什麼樹種的花果能代替糧食?”
“還有榆樹。長安城的綠植一半槐樹一半榆樹,我個人更喜歡榆莢,飽腹感強一些。”韋訓見她眼中突然一亮,又補充了一句:“不過缺糧的時候,這些替代品早早就被薅禿了,現在也不是季節。”
寶珠一陣失落,眼中的光芒又黯淡下去。
古人雲“桃花顏色好如馬,榆莢新開巧似錢”,想來要靠榆莢充饑的人,是沒有心情欣賞桃花顏色的。
最終,她拈起那枝荷花嗅了嗅,小聲說:“收回前言……我原諒槐樹了。”
韋訓心領神會,鬆手下落,依靠其柔韌敏捷的身手,空中擰身掉頭,四肢無聲著地。
本想像以前那樣從窗口翻進去,然而剛才湯泉的意外,讓他暗暗有些慚愧,見寶珠隻穿著中衣,就沒有進屋,支著下頜趴在窗口瞧她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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