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訓進入停屍間,這裡和歸無常殿一樣,地麵挖掘出方形石灰坑,那具浮屍就放置在坑裡,水汽已經被石灰吸乾了,牆上懸掛計時的香漏和一麵安魂鏡,旁邊點著一爐濃鬱的檀香,用來祛味。
他進門時就開始施展屏息功夫,圍著目標轉了一圈,這具屍體腫脹成活人三倍大小,頭大如鬥,腿粗如翁,看起來已經不像人類了,如同一個扭曲的巨人,隻依稀殘存一些男性特征。
寶珠站在門外揚聲問:“不是女孩子吧?”
屏息時不能開口說話,韋訓知道她一個人待著就害怕,想了想還是放棄閉氣,揚聲回複:“是男子。”
因為浮腫腐敗,屍身上的衣服破損嚴重,外觀無明顯的胎記、刺青痕跡,有幾處巨大的腐敗創口,韋訓用樹枝戳了戳,皮膚肌肉觸之即潰。
觀川說:“這幾處破潰是打撈屍體時弄出來的,本身未見有明顯的致命外傷。”
韋訓點了點頭,繼續細查,屍體手足有勒痕狀腐敗創口,其中右腕處纏陷半條鞣製過的茅草。
思索了一會兒,他丟下樹枝,走出停屍房。
寶珠忙問:“怎麼樣?有什麼發現?”
韋訓吐息一回,重新換過氣,開口說:“根據現在的氣溫,死了大約三到四天。身上沒有明顯外傷,口鼻處有黏液泡沫,手裡抓著水草,應該是溺死的。至於屍體身份,倒真有可能就是吳觀澄本人。”
寶珠問:“何以見得?”
韋訓說:“除了頭發長度,右手二指有常年握筆的變形。十指甲縫隙裡殘留著五彩顏料。屍體在水中泡了那麼久,顏色仍沒有融化脫落,要麼是經年累月畫畫滲進去洗不掉,要麼就是一種不能溶於水的顏料。”
觀川問:“所以死因就是普通的溺死?”
韋訓說:“奇怪之處就在這裡,人雖然是溺死的,但是手足有捆綁的痕跡。要說是受製於人被扔進水池裡活活淹死,捆綁處卻沒有掙紮求生造成的摩擦傷口,勒痕是肌體泡漲後捆綁物自然陷入形成的。”
寶珠喃喃道:“有捆綁痕跡,卻沒有掙紮痕跡?是捆得太緊了嗎?”
韋訓又說:“捆綁物是鞣製的細茅草,此物集市上常用於捆綁輕貨,雖然堅韌,但根本不足以製住一個成年男子,稍微一掙就斷了。”
如果老四邱任在此,可能還會剖開屍身取出內臟來驗看,但韋訓不想弄上一身屍臭,乾脆放棄了。
三個人都沒什麼頭緒,觀川回身把門關上,一行人又回到歸無常殿。
如果無名浮屍就是吳觀澄本人,他是怎麼在死後布下水畫幻術,並讓自己和《地獄變》圖在盂蘭盆夜浮出水麵的?
如果死者不是吳觀澄,而是他故布疑陣,此人為何要設置這麼一幅猙獰可怖的屍畫作品,難道真是入了魔,從觀屍繪畫開始,終於發展到殺人作畫?
自溺、他殺、意外?
寶珠毫無頭緒,眼神在大殿裡來回飄,瞥見那幅美女新死圖壁畫,仍覺得十分反感,立刻轉移眼神,再看向角落裡的供養人塑像。
她隨口問道:“這供養人自己就是個僧人,為什麼還另外出資營建佛寺?他是誰?”
曇林閉目打坐,拒絕回答:“不可說。”
寶珠不悅,站起來對韋訓說:“在這裡乾坐著屍體也不會開口說話的,不如出去轉轉找線索。”
韋訓立刻起身陪著她出去了。
遠遠地離開歸無常殿,擺脫掉那股隱藏在檀香下的惡臭,寶珠深深吸了口新鮮空氣,說:“就算齋飯美味,還有溫泉,我也不想在這寺裡多待一天了,總覺得哪裡都臭。”
韋訓提醒:“去洗把臉,仔細衝衝鼻腔就會好的。”
寶珠左右張望,見無人跟隨,低聲說:“屍體是溺死,卻沒有掙紮痕跡。當時台場間互相踩踏,觀川作獅子吼震懾人群,我離那麼遠都覺得頭暈惡心,該不會是他用這招震暈了吳觀澄,然後將人扔進水池淹死?”
韋訓說:“我剛才也考慮了這個可能,不過他這等高手,想殺人有一百種辦法,直接吼到對方心膽俱裂猝死很容易,或許會七竅流血,但外觀同樣不會留有明顯傷痕,犯不著用這麻煩手段,更無需用茅草捆綁。”
寶珠忽然想起一件事:“曇林在盂蘭盆法會上說的那個《禪師度化修羅》的故事,難道‘修羅’指的就是陳師古?如果不是你,又是哪個傳人會在現場聽他講經?”
韋訓聳了聳肩:“老陳的說法可沒那麼複雜,他說很多年前殺了個難纏的梵僧,得到一部武功心法,就這麼簡單。”